《定风波》陌来

8、回忆

　　“苏瑜，你确定要出去吗？”狸桦坐在树梢上，俯视着下面收拾的苏瑜。

　　苏瑜头也没抬，仔细检查要带的法宝符箓：“确定！寺里的明志大师不是也让我去吗？”把东西塞进手腕的储物链里，“他说我这次去，是有机缘的！有可能就此飞升也说不定哦！”

　　说到这，他没忍住眉开眼笑起来。
　　苦修多年，总算是有了回报！

　　狸桦眼神微闪，似乎还想再劝：“可是，你所经过的有人类的地盘啊。他们狡猾得很，上次就有小妖因要报恩而被骗身骗心的！”

　　苏瑜闻言下意识抚摸腰间的月牙玉佩，眼神泛着淡淡的温柔：“我倒觉得，不能一棒子打死。妖有好坏之分，人也是如此啊！”

　　他理解狸桦担忧，因此也宽慰道，“放心好了，我可是狐狸，再狡猾能狡猾得过我？”

　　“我是怕你沾染因果，到时候天天还债！”

　　狸桦仍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要不是必须斩断俗世才能羽化成仙，我还真不愿意你出去。我们这儿灵气足，下面又是寺庙，香火鼎盛，怎么看都是修行的绝佳地点！”

　　“但是要报恩呐。这可是你说的。”

　　狸桦从树上跳下来：“我说的不假，谁让你是我们这群妖怪里最有天赋的呢？要是我们璃山出了个成仙的妖怪，那我们出去面上也有光！”

　　苏瑜听后嘴角的弧度变小，但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装作无事道：“你要是勤加练习，用不了多久，也会和我一样。”

　　“我才不要！我可不像你，能忍受得住寂寞。”狸桦捂着脑袋，嘀咕道。

　　见时候不早，即便是再不舍，狸桦也只好放了苏瑜：“你自己多保重！”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也别惹情爱，那种东西最会要妖的命！”

　　“这是自然。”苏瑜这次轻松回道。他可没那么蠢笨。

　　下了璃山，苏瑜的步伐雀跃起来，自心头萦绕的囚困之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不过他还是没忘记头等大事。虽说要报恩，但是行善积德总归是好事一件。他何不趁此机会多多积攒功德，将来也好在天上谋个一官半职。
　　只是一路上都荒无人烟。他倒不知道这边居然没什么人居住。

　　“唉——”苏瑜坐在茶棚里，倒了杯茶水，眼珠一转，抬头询问店小二，“这附近都是怎么了？”

　　然而店小二听了却脸色大变，肉眼可见地唇色苍白：“客官还是别问这个问题了。”

　　这茶棚没多少人气，算账的甚至支起胳膊在那小憩。

　　一桌离得近的人听见了，回头跟他说：“兄弟从别处来的吧？这边最近闹鬼！”

　　“闹鬼？”

　　另一人接着刚刚的人的话：“何家村那边。早年间凭借神庙赚了不少香火钱，如今事情一出，又没落下来。”

　　“世上哪有神明，还是踏踏实实才是正道。”
　　“你也别说的那么难听，真要有仙门收你做门外弟子，你不去？”
　　那两人斗起嘴来，没再搭理独坐的苏瑜。

　　苏瑜摩挲杯壁，看着微微晃动的茶水，心中一动：若是动静那么大，怎么会没有人前往探查一番？而且这里离云天宗较近，没道理云天宗的弟子会坐视不理！这背后定有隐情！

　　这般想着，又加之要积攒功德，苏瑜检查了一下储物链的宝贝，又施了几层术法叠在身上，才安心去往路人口中的何家村。

　　村子说很安静吧，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走动。只是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给予他非常不妙的预感。

　　秦放轻车熟路地搓着双手，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这位公子可是要到神庙祭拜？我们村子别的不说，神庙可是一等一的显灵！”

　　显灵还闹鬼？满口的谎言。

　　苏瑜莞尔一笑：“我途径此地，见天色已晚，只想找个落脚点休息一晚即可。”

　　注意到男人隐晦的目光投射在腰间玉佩，苏瑜嘴边笑意减了几分，“还不带路吗？”

　　“是是是！您这边请。”

　　土路旁有一座很大的破败的屋子。传统结构，但顶上坍塌缺了一大块，瓦砾破碎，横梁裸露。

　　似乎察觉到苏瑜的目光，秦放顺着也看了过去，眉眼里多了几缕阴郁之气，却依然是笑着说话：“哎呀，这老屋都不知道破败了多久，时间一长忘了修，脏了公子的眼。”

　　“这原先住了哪户人家？”

　　“太久远了，实在记不清。”秦放闪烁其词。

　　在苏瑜看来，这屋子是为数不多不受阴气沾染的地方，很明显是有人专门庇护。

　　而眼前男人身上的鬼气浓稠，要不是还有一丝生气，怕是要被修道之人误认成鬼了。

　　苏瑜：“你们神庙什么时候建的？”
　　秦放：“三十年前。”

　　“怕是香火不少吧。”

　　“谁说不是呢！”提到这，秦放神色骄傲自满，“方圆百里，就属来我们这儿的人最多！”

　　“赚的也不少吧。”苏瑜忽然说道。

　　秦放两眼直眨，没有掉进坑里：“这钱…都是孝敬神明的，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

　　他捏着衣角，“公子怎么对我们何家村这么好奇？”

　　“来之前听别人说你们这闹鬼，所以才要多问问，免得惹了一身腥。毕竟鬼可是最记仇的。”苏瑜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极轻，就像是阳春拂过的柳絮。

　　秦放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不妨碍他给苏瑜解释：“我们这可不闹鬼，神明会保佑我们的。”

　　看秦放信誓旦旦，苏瑜也好奇：“你们供奉的是哪家的神？”

　　“说了这么多，公子是想帮我们捉鬼不成？”秦放不答反问。

　　“我若说是呢？”

　　古怪，古怪，古怪。
　　他似乎并不害怕，反而松了口气。为什么？

　　苏瑜垂眼细想，隐隐有点后悔淌这趟浑水。

　　然而既沾湿了鞋，哪有轻易摆脱的道理。
　　又念着还有法术符箓做保护，苏瑜只得安慰自己，然后硬着头皮跟随秦放的脚步移步到后山。

　　鬼气森森，越发使灵修的苏瑜感到胸闷气短。看着前方愈渐稀疏的树木，似乎将要走到尽头，他忍不住问道：“你们确定是这里？”

　　秦放声音中气十足：“就是这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竟闹鬼起来，道长你可要好好帮我解决他！”

　　“放心，我会处理此事。”苏瑜故作镇定，脚下却不自觉地走向莲花池边。

　　夜色无边，明月被云雾笼罩。池水便也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腰间玉佩微微发光，传递的热量让苏瑜慌了神，偏身体好似被控制，动弹不得，最后更是被人推进湖里。

　　水逐渐淹过口鼻，他能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拖拽自己。

　　有阵法？

　　默念咒术，却半点施展不了，只能被迫不断消耗着体力。

　　这阵法竟像一张无处可逃的大网将他裹挟，挣脱不得。

　　“不——唔？”

　　苏瑜从噩梦中惊醒，呼喊还未出完便叫人强行压了回去。他下意识抓住捂着自己嘴的手。那手宛如一块冰，冻得他不适应地轻颤，仿佛回到了那个被池水淹没的时刻。

　　耳边传来宋薄的低声：“闭嘴。”
　　大约停了半息，又听到说，“救我。”

　　不晓得是不是变了鬼的缘故，又或许是月色明亮，宋薄眼瞅着苏瑜懵懂无知的状态，不免急躁，但又怕莫名消失的声音卷土重来，只得继续凑近附耳：“有东西喊我的名字，你快看看到底是什么。”他不会使用法力，若那扰人的东西使了手段他也看不出。

　　苏瑜顾不得噩梦缠绕后的惊恐未定，眼神一凛，慢慢起身。

　　宋薄察觉到他动作后便松了手，只还是不放心地捏起苏瑜的衣摆，图个心安。
　　黑白分明的双眼小心地掠过苏瑜的肩，窥探任何的风吹草动。

　　也许是宋薄不自觉地手指颤抖传染了苏瑜，苏瑜也紧张起来。他把宋薄护在身后，仔细观察周遭事物。指尖轻碰，将储物链的符箓悄悄给拿了出来，夹在两指之间。

　　符箓悄无声息地燃烧殆尽，然而他只能听见晚风裹着池上水汽袭来，却根本找不到宋薄口中说的那东西的存在。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敛下神色，轻轻拍了拍宋薄的手，然后摇摇头。

　　宋薄不清楚法力如何使用，即便苏瑜没有法力，但多少应该也是历练过的，经验总比自己丰富，他都没察觉，宋薄就算是再不安，也得强行安抚自己。
　　所以松开手，缓声说：“麻烦你了。”

　　“没事。你刚刚听见了什么？”究竟是何话竟把宋薄吓得不清，苏瑜着实好奇。

　　这是个问题。

　　若说只是单纯喊了名字，那自己的反应委实大了些，保不住还要被狐狸嘲笑。
　　可若把情况夸张了些，又害怕那声音的主人听了去，下次再恶意刁难，狐狸又没法力，最后还是等死。

　　思来想去，宋薄在丢面子和丢鬼命之间犹豫许久，最终选择丢面子：“就听见喊我的名字。”
　　说罢，眼神还略带紧张地观察起苏瑜。

　　苏瑜虽惊讶但至少表面上也没嘲笑：“光喊名字？”

　　“对。”

　　“声音你熟悉吗？”

　　宋薄手指抵着下巴，细细回想那道声音。

　　无论是音色还是声调，都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如此的相似，越想越毛骨悚然。

　　“……是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