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弟愚且鲁》那只树懒

4、桃花依旧笑春风

　　山寺的清晨，寒凉入骨，萧泪血晨练归来就见东来裹着紫貂裘坐在院里的桃树下发呆。晨曦初照，清风吹过，桃花点点，衬得树下的人乖巧无害，谁会相信，这是曾经真正执掌大镖局的那个人。

　　“在想什么？”萧泪血随手将大氅又披在他身上，东来眉头微皱，终是没有拒绝。“蝶舞小时候，很喜欢桃树，有一年春天，她找到一颗小小的桃树苗，我陪她种在院子的角落里，圈了个小小的篱笆…”，东来伸手抚摸着上方盛开的桃花，“第二天，义…流水要我烧一壶茶水，让蝶舞眼睁睁的看着我把那壶水浇了上去。”一朵残花零落，无言的控诉世间的残酷。

　　东来自嘲的:“儿时，我是流水养的一条狗，见到蝶舞，我曾经想过不要让她再经历我的那些噩梦，而最终，对她做这一切的，是我。”

　　萧泪血扶住他的肩膀，“若非我们那个父亲和流水，我萧家子弟怎会遭此劫难。我今生，父子缘浅。蝶舞的名字是谁取的？”

　　“流水”。

　　“他也配！你嫂嫂有孕时曾与我说，不论男女都要给孩子取名萧珠、萧玉，将他们捧在手心，如珠似玉。高山只见到了琥珀和小高，不曾知道还有一个孩子已经被流水带走，那么蝶舞应该是姐姐，她是我的长女萧珠，而琥珀是萧玉！”

　　萧珠、萧玉…弟弟你也该有一个名字了。出生即别离，弟弟，你的名字就叫萧别离吧。

　　“施主，斋饭已备好，请二位这边用膳。师父吩咐请二位餐沐浴更衣，再去大殿，若有抄写佛经，可一并供奉。”

　　沐浴完的东来换了条白裤子，黑色大氅，发饰也换成了素银的，只要他想，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如此细致周密。将装着往生咒的漆盒放在腿上，他拒绝了仆从侍候，试着自己驱动车轮前行，还有三年，他必须能够掌控这样的自己。

　　萧泪血看着自己驱车缓缓而来的东来，有一瞬间的愣神，只有这样不服输的阿来，才配得上紫气东来的称号。

　　咣咣的钟声在山林中回荡，给这幽静的庙宇平添几分肃穆。老和尚身披袈裟，神态严肃的立在殿中。兄弟二人在小和尚的指引下再次净手，恭敬的写下生莲条，写有亡者名讳的生莲条被挂在大殿两侧。

　　从不信鬼神的紫气东来，此刻无比虔诚，在梵音中闭上散发着太多戾气的眼眸，默念昨夜抄写过太多遍的往生咒。

　　结界洒净，建幡，遣便发符，恭请天地四方一功神佛。上香，燃烛，化符，奉浴，供上堂，请赦，诵经文，超度亡灵，送神佛圣贤回归。

　　整整一日，法会做完已是黄昏之时，小沙弥奉上油灯，老和尚郑重的引导二人点灯。当寄托父兄长辈祈愿的油灯被供奉于大殿之侧，与一排排其他萧家先人的灯相依相伴，东来心中有了一种尘埃落定之感。蝶舞、弟弟往生安康…郭壮郭青司马…来世不见。

　　退出大殿，最后一抹夕阳已隐入山林，兄弟二人望着那抹余晖，久久不言。

　　简单吃过斋饭，萧泪血对东来说，“有个人，该让你见见了。”房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东来危险的眯起眼睛，“郑成！”

　　被叫做郑成的青年干脆利落的单膝跪拜，“萧家暗卫萧六见过二爷，见过主爷。”萧泪血看着郑成，别有意味的笑了，“啧，别装了，去拜你家新主子去吧。”青年起身转向东来，五体投地拜向东来，“仆拜见主人，求主人赐名。”东来一脸莫名，“这是玩儿的哪一出？”

　　萧泪血笑笑，“阿来可知，李唐与各门阀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其中之一，便因你无意中折了他们许多精心培育的暗子。”

　　东来一脸无辜得等他开口，乖巧的样子仿佛懵懂的幼儿，萧泪血心想，真该让世家的那些老东西见见他这副样子，约么能气死几个。

　　“就说几个你熟悉的。吴婉本是李唐暗卫这一辈的佼佼者，进大镖局十几年，连亲生血脉都搭上了，才离间了你和那位司马；你得力的郭氏兄弟出身太原郭氏，一个郭壮给你卖命许多年不说，最后竟然甘愿为你的命令赴死，郭青也确实是他兄弟，可这位去复仇的人才，虽说给你使了些绊子，却拿自己的命赔给你了。而这眼前位，我萧泪血精心培养十几年的暗卫精英，在你大镖局区区几个月，居然传信与我，要给他的卓爷守坟，你说，我该如何处置这个叛逆，又该如何与你讨个公道。”

　　“为何？”东来是真的不解，大镖局的规矩是他定的，可以称得上严苛，下属对他奉命唯谨，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对他以命追随追随。

　　“爷，属下不懂您为何殚精竭虑的捧那位司马大爷，属下只知您才是大镖局的骨，大镖局的魂，是众位兄弟们追随的人。”

　　“那么司马呢？你们置司马于何地？”

　　“爷，您真的不明白吗？您敬着那位，所以大伙儿就陪您敬着那位罢了。除了被您捧着敬着，那位可曾为大镖局做些什么？那位的名声怎么来的，江湖中人不知，咱自己兄弟哪个不知，虽然不懂您为什么非捧着那么个绣花枕头窝囊废，大伙也不愿惹您不开心。可他千不该万不该难为您背叛您！”跪在地上人说至最后，忍不住将随身的匕首狠狠插入地砖之中，“得知您因他而遇难，兄弟们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东来掩面遮住自己的迷茫，看不到萧泪血对跪在地上的人投去赞赏的目光。自己这个傻弟弟对那个司马家的余孽投注了太多心思，害他不敢直接挑破口子，可也不能看弟弟如此糊涂下去，还好有个小六。

　　十几年来，司马超群都是卓东来的光，是他光明磊落的英雄，是他心目中值得所有江湖人去崇敬追随的对象。而卓东来，只配在这英雄的背后去背负那些阴谋暗算、鬼蜮伎俩。

　　可是如今，有个人告诉他，镖局众人追随的不是高台之上的英雄，而是他这个深陷黑暗之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 阿来啊阿来，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大镖局是谁建的？”

　　“我和司马”。

　　“哦？筹建镖局时他做了什么？”

　　“…”

　　“司马天下无敌的名气怎么来的？”

　　“我筹划的”。

　　“他的实力较之你我如何？”

　　“…不如”

　　“那你告诉我，他是哪门子的英雄？”

　　“他为人光明磊落！”

　　“呵？磊落？磊落到这些年踩着你的心血做大镖局的甩手掌柜？磊落到明知你背后种种艰辛却珍惜自己的英雄羽毛不肯和你分担一丝？磊落到享受了你这些年呕心沥血的追捧开始不满被人掌控？磊落到明知吴婉和郭壮的奸情为了名声粉饰太平？还是磊落到对你冷嘲热讽，借吴婉之手发泄对你的种种不满？你口中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吃相可真难看。”

　　“是我一直在逼他”。

　　“他可以从最初就别做有名无实的司马大英雄。真的是你强迫了他吗？”

　　萧泪血的连声盘问，让东来觉得自己这几日的迷茫比之前半生都多。他的世界，他经历过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虚假的幻境，真相如此的不堪一击。

　　“阿来，这滚滚红尘走一遭，哪有什么纯白的英雄。你知道的，司马的那些光明磊落，也不过是因有你在替他负重前行，他确实不过是你的牵线木偶而已，为什么不肯承认？你本就是枭雄之姿，从幕后站到台前真的有那么难吗？”

　　移手开手掌，睁开双眼，阿来看着脚下伏跪之人，青年人的姿态近乎虔诚，这本就是他曾经看中的得力之人，他留给小高的“卓东来”。而今，这个人舍弃一切，追随他而来。

　　“阿来，莫忘记你的名号，紫气东来！”

　　是啊，他是谁，他是紫气东来！残缺的身体都不曾打败他，而今又惧怕什么！

　　沉默片刻，他抚上青年人的发顶，“自此之后，我换你一声阿诚，忠诚的诚！”咚咚咚，青年人激动得立时三拜，“阿诚谢主人赐名！阿诚对漫天神佛发誓，今生必不负此名，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东来向着萧泪血微微欠身， “阿来告退，谢兄长点醒！”在萧泪血呆滞的目光中，阿诚已服侍他的新主子出门而去。东来的狂傲的笑声自门外传来，真可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