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弟愚且鲁》那只树懒

3、山寺桃花始盛开

　　望山跑死马，紫色的马车已经在路上已经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春日的暖意总是短暂的，随着太阳西斜，凉意渐起，萧泪血看着借药劲睡去的弟弟，有心给他的锦被上再盖层大氅，又怕惊醒他，行走江湖这些年，他对人的防备已成了本能。

　　车身被轻扣，萧泪血掀开帘子见是萧三，“爷，马上要下官道了，山路颠簸，不知二爷…”“无碍”，话未说完，车内响起东来的声音，萧泪血有些无奈的拧拧眉，果然又醒了。“寺里安排好了？”“小五一早就去了，刚才收到飞鸽传书，小六回来了。”“哦”，萧泪血挑挑眉，扫一眼身后的一脸阴霾的弟弟，“来得正是时候”。

　　东来皱眉看着眼前神神在在的人，他绝不是个杀手或者富商那么简单，越了解越明白他的可怕，可这还仅是冰山一角，自己输得不冤。这次他又在搞什么鬼？

　　萧泪血给弟弟倒一杯热茶递过去，“有些事儿，也该和你说说了。你只知我姓萧，可知道是哪个萧？”东来回想一下江湖中，没听说哪个世家姓萧，脸上带出疑惑来？

　　“想过自己输在哪里吗？”虽然不解他为何换了话题，东来还是诚恳的说，“我技不如人，输得不冤。”“你是何处不如我了？心计？武功？”东来刚想回答，却觉得不对，从自己准备对雄师堂动手起，就处处不顺，这不应该！

　　“为什么？”足智多谋的紫气东来，第一次如此迷茫。萧泪血给自己倒一杯茶，轻抿一口，“因为你生于江湖，长于江湖，眼中也只有江湖。”看着懵懂的弟弟，萧泪血真的很想揉一揉他的脑袋，这个被命运错待的孩子，可惜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从不曾知道，江湖之外，天外有天。”

　　放下茶杯，他突然正襟危坐，“我姓萧，汉初三杰萧何的萧，梁武帝萧衍的萧，我们祖父宋国公萧瑀的萧，而当今襄城公主驸马萧锐，是我们父亲的孪生兄弟。所以，纵然我们那位父亲行事无状，萧姓于我，是荣耀而非耻辱。而我，是当今李唐皇室暗卫之主，更是萧家家主。”

　　东来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懵懂的少儿时光，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他读过一些书，听过一些关于权贵朝堂的事儿那有如何，但那些事儿与他何干。朝堂与江湖，难道不是两个世界吗？

　　“你的大镖局在哪？”

　　“长安”

　　“长安是什么地方”

　　“李唐之都城”，东来握紧了拳头。

　　“大镖局的势力多大”

　　“自河朔中原到关东三十九路绿林”

　　“可是…”

　　“可是皇室之前都没有人和你动手对吗？”萧泪血轻笑，“因为李家原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后来是想借你的手吃掉一些中原和关东世家的势力，而河朔”，萧泪血看他一眼，“陇西李家是叫着玩儿的吗？谁也没想到你真的镇住了那三十九路，还想动雄狮堂，胃口实在太大了，偏偏你还真能做到。有五姓七望在那，即便如今的李唐皇室也不敢连雄狮堂的地盘一起吃下！你动了李唐皇室和世家门阀太多利益”。

　　东来从不知道，原来江湖竟是皇室和世家门阀瓜分好的地盘，自己的人生，仿佛一个笑话。“所以，我一直像个跳蚤，在人家地盘上蹦跶。是否该说声荣幸，劳您动手”，东来自嘲的说，面色有些苍白。

　　萧泪血却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阿来，你应当自豪，自魏晋至今，只有你，真正的创造了一个江湖，只有你惹得皇室和世家门阀联手围绞！”东来看他神情不像作假，却更加糊涂。此时马车停了下来，“爷，到山脚了，马车上不去了，您和二爷移步。”“阿来，你做的一切，着实令我惊喜。”萧泪血忍不住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在人还没有回神的时候，跳下马车。

　　东来此刻无心计较萧泪血的小动作，心中千头万绪，以往忽视掉的种种不寻常浮出水面，让他只觉有些毛骨悚然，如此危机四伏，为何自己视而不见？

　　腿都废了的流水，为何仿佛无所不知？

　　吴婉为何背叛司马，为何不惜性命挑拨离间？

　　郭壮郭青兄弟，背后是谁？

　　郑成又是谁的人？

　　蝶舞的遭遇…

　　东来猛得抬头，冲萧泪血喊，“站住！你如此势大，为什么蝶舞…”

　　萧泪血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仰望天空，“因为我也曾无能过”。稀疏的嫩叶挡不住哺时的斜阳，日光刺得人泪眼模糊。

　　沉静片刻，萧泪血回到车上，给东来披上大氅，不顾他冷脸，将人抱下马车，安放在武侯车上。萧泪血示意阿来，“看好了”，他在车身镶嵌的几块宝石上按了几下，一些机关徐徐的展开，很快武侯车变成了肩舆的。“要收回就按照相反的顺序按一遍”。

　　??阿来轻轻拂过扶手边的宝石，果然是墨家手笔，刚想试试别的用途，被萧泪血一把按住，“你别乱来”，萧泪血拧起眉头，“回头我让人把记载机关的小册子给你，里面萃毒的东西不少，别误伤了。”

　　萧泪血退开，两个随从立即上前抬起东来，“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

　　??两个人默契的不提刚才的话题。寺庙在半山腰的位置，算不得远，只是隐在山林之间，若不是蜿蜒的石板路和道旁的桃花，并不易寻。

　　行至庙门前，住持打扮的老年僧人已在门口等候，“两位施主这边请…”萧泪血颇为谦逊的回礼，东来心中暗暗猜测，这又是谁，李唐的还是萧家的？

　　进了一处禅房，送菜的小沙弥和随从们尽数退下，萧泪血再次向老和尚行礼，“四叔一向可好”，“带酒了没？”老和尚老顽童似的向着萧泪血挤眉弄眼，“没酒我可好不了”。萧泪血笑着回答“来见四叔怎敢不带酒，只是阿来重伤未愈，不能饮酒，我让人送您房里了。”

　　“阿来？这是你孩子终于找到了？怎么伤的？”，说着就去抓东来的手。东来刚想还手，被萧泪血按住，“阿来，四叔只是想试试你脉象”。老和尚皱着眉头问萧泪血，“这是哪一支的孩子，怎么身体糟蹋成这样？”听着萧泪血让他也称呼四叔，老和尚很好奇。萧泪血叹口气，看着东来说“是我姨娘生的弟弟，被我爹那个孽徒流水偷走，自幼吃尽了苦头”。

　　??老和尚一听萧泪血他爹气得把旁边的蒲团踢出去老远，“你爹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萧家差点毁他手里！摊上那么个爹，孩子你受苦了，四叔给你好好调理调理”。“四叔，不用了，他现在喝着薛师叔的补药呢”，老和尚一听，“不对啊，老薛现在那么废物了吗？他身子都虚成什么样了？你们跟那老东西分开少说也得有十天了吧。”萧泪血摸摸鼻子，很无奈的坦白，“他是被泪痕剑伤的”。

　　“你小子就是大镖局那个卓东来”，老和尚一拍桌子指着东来道。“好小子，能把李老九和那些世家搞得焦头烂额，有你的！好样的，不愧是我们萧家的种！难怪这混账东西派过来俩亲卫，非磨着老子亲手给他备斋饭。”

　　萧泪血摸摸鼻子，“都到您这儿了，怎么也得让阿来见识一下您这儿的至味，阿来值得。”最后四个字，萧泪血说的很认真。

　　老和尚再次拍拍东来的肩膀“这顿饭，四叔做得开心”。这顿斋饭让东来很意外，他以为这个看起来像酒肉和尚的老者会喜欢些素鸡素肉之类的东西，然而，上来的每一道饭菜，看起来都如此简单，以食材的本相、本味调和，人生至味，大道至简。

　　“饭也吃了，你小子这次来，还有什么事儿？”萧泪血给老和尚奉上一杯茶，“劳烦四叔做一场法事，给早夭的孩子们供盏长明灯”。

　　??“三盏”，东来突然开口，“双生子血脉会传承，我知道”。萧泪血知道终是骗不过他，回想起自己遇到泡澡的场景，心痛不已，忍不住抚上他的发顶，“好，你亲自为他点一盏灯”，送他离开，今后只为你自己活着，好不好？

　　??却听东来说“如我这般满身血污之人，就不要去玷污佛殿的清净了。”

　　“阿弥陀佛”，见面至今，老和尚第一次颂了一声佛，“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观音不在普陀山，只在人心方寸间。你这孩子分明心存善念，何故总是自罪？”

　　萧泪血无奈问:“阿来，你这些年对无辜之人可曾烧杀抢掠？”

　　“不曾。”

　　“对叛逆之辈可曾不教而诛？”

　　“不曾。”

　　??…

　　“这世间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各方争斗本就你死我活，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又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慈不掌兵，止戈为武，你一统三十九路绿林后令行禁止，大镖局行事有度，于往来商队是难求的福分，何来的罪孽？”

　　东来一直自认是个坏人，江湖中多少人说他紫气东来心狠手辣阴险狠毒，曾经的敌手却在如此的肯定他的功绩。

　　“我佛亦有怒目金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做小儿女之态。”老和尚起身，“明日还要做法会，老衲就不配你们伤春悲秋了，若还心有不安，就去抄几遍经。”

　　阿来蠕动一下嘴，始终没有叫出“四叔”二字，只欠身相送，老和尚回首看他沉默寡言却谦逊有礼的样子，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