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弟愚且鲁》那只树懒

2、此去淮南第一州

　　纤夫的号子声，小摊贩的叫卖声越来越清晰，熙熙攘攘的码头，来来往往的人群，衬得明媚春光愈发鲜活。

　　“船队要在宿州休整两天，春光正好，不如下去玩玩？”正被丫鬟伺候着洗手的东来疑惑的看向萧泪血，就自己现在这身子，怎么玩儿？萧泪血冲身边的小厮摆了摆手，不一会儿，一辆武侯车被推了过来。紫檀木车身上满是珠光宝气的雕饰，配着他最爱的紫色织锦做成软垫，右边扶手安放着他常用的银酒壶，左手位置，一茶杯一酒杯稳稳的待着。东来眯着眼盯了萧泪血几息，抬手一挥，“更衣”。

　　过分明媚的春光刺得刚出门的人一阵眼花，重见天日四个字涌上东来的心头，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熙攘嘈杂的码头上，春风里都夹杂着抗包的汉子们身上的汗臭，没有诗情画意，却格外真实，胸口的痛意都变得清晰。他揪住胸口的衣襟，看向长安的方向，“流水，你看，我紫气东来，还活着，还会好好的活下去！”

　　萧泪血安静的等他平复心情，不徐不疾的推着他穿越繁忙的宿州码头。兄弟二人一玄一紫，劲装华服，身后的随从精干英武，便是丫鬟都有些英姿煞爽，虽然面孔陌生，但出门在外讨生活的人，又有谁看不出这一行人不好惹，摩肩擦踵的码头硬生生的让出一条并不算窄的路来。东来正襟危坐，眼神扫视全场，扶手上的手臂微绷，萧泪血心中叹息，刚拍上他的肩头，手背已被尖刃抵住。萧泪血定了定，无奈的低声安抚道，“阿来，放松，我们现在只是路过游玩的商人。你看四处百花争艳，莺歌燕舞，春色正好，何必如此紧张…”

　　“游玩”这两个字于东来何等陌生。年少时，活着已是筋疲力竭，而后遇到司马，一路厮杀一路打拼，一入江湖时时刀光剑影，刻刻危机四伏，功成名就后为了大镖局殚精竭虑，他连一夜安眠都难求，又何曾知道游玩是什么…

　　他看着自己握刀的手，手上的老茧正在慢慢变软，也许在过几个月，就会褪去。风吹过，梨花如落雪，星星点点洒落他的发间膝上，他突然垮下肩膀，身体后仰，捂住自己的眼睛，大镖局，卓东来，永别了。

　　萧泪血闲庭信步的推着东来继续前行，风霜刀剑这么多年，阿来只是需要一点点的时间而已。 “这位爷，给少爷买点砀县的酥梨润润喉吧，您看着这春日里干燥，砀县的梨子可是杏林之人公认的果中甘露子，药中圣醍醐…”有大胆的小贩上来推销，只是这话一出，哥俩的脸都扭曲了一瞬，东来只觉哭笑不得，萧泪血摸摸自己宝贝的长须，虽然弟弟确实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几岁，可是他有那么显老吗？

　　“这砀县的梨确是一绝，不妨带点回去，你如今还不能用寒凉之物，让厨下煮些甜汤也好。”东来低头看看身下的武侯车，不置可否，反正有些事，即便他拒绝，那人就真不做吗？萧泪血见他不言语，便当他默认了，有些兴致勃勃的推着他往更喧闹的地方去。

　　南来北往的船只在宿州交汇，只是码头便已八街九陌，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好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不远处一座三层的酒楼看起来格外气派，萧泪血指着迎风飘扬的酒幡，俯身问东来，“我们上去坐坐？”卓东来提起右手边的酒壶，里面的药茶还是温热的，左手持盅，慢条斯理的倒满，然后，手一甩，泼向恶趣味的发作的某人。明知他现在不能饮酒，真当他没脾气了吗？

　　然而，他们还是坐上了酒家三楼的临街的雅座，只因路人谈及这家酒楼来了个手艺了得的御厨传人，有好几道新奇的拿手菜，难得的是今天竟然有牛肉。恨不得日日把弟弟当猪仔喂的萧泪血哪肯错过，当即便让随从先去定上一桌好菜。东来一脸索然的任随从把他抬上楼，安置在这个可以俯瞰整个码头的位置上。

　　这种位置于他并不陌生，多少次，他和司马都是坐在这样的位子上，开怀畅饮，指点江湖。而今，楼下也不乏练家子，甚至，有几个人的面孔还有些熟悉，大约是和大镖局有过往来的人。物是人非，如这运河水，何曾回头，不过是覆水难收。

　　“小二，来壶酒”，东来突然开口。“好嘞，爷您稍等，您二位要不要尝尝小店的招牌梨花酿，便是长安城来的贵人，都夸这酒醇香呢”，“随便上壶”，“好嘞”，小二飞快的去备酒了。萧泪血皱起眉头，“阿来，你不是任性的人”，话未说完，对面的人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我不喝，只是，祭奠一下那些过去”，东来难得一笑，那笑里，些许惨淡还有一丝释然。

　　酒来得很快，萧泪血沉默地看他挣扎着起身，面向长安站定，倒一杯酒，递给他。东来没有拒绝，接过酒，缓缓洒下，第一杯，敬曾经的父子情，今后只有恩仇两清，来世不见；第二杯敬曾经的兄弟之情，恩怨已了，江湖不见；第三杯敬曾经的卓东来，是非成败，已是往生。

　　回身落座，放下酒杯，东来突然开口：“菜还不来吗？船上的东西我早就吃腻了”。萧泪血意外的看着身上多些点人气儿的弟弟，“这倒是我的不是，小二，先上些点心给我兄弟垫垫肚子”。店小二满脸陪笑的，“都是小人招呼不周，让客官久等了，小的这就给您备上。”

　　转眼间四色精致的糕点便端了上来，“安庆墨子酥、怀宁供糕、秦邮酥糖、徽州枣泥酥粿，这壶果子露给二位润润喉，您二位慢用，二位的菜马上就好，只因您点的都是上好的菜肴，须得大厨亲自掌勺，才慢了些，您多担待”。小二嘴里说着谦逊的话，神色确是自豪的很，东来难得来了兴致，“看来你们这个大厨当真手艺了得啊”。小二也不装了，嗨嗨一笑，“爷您尝一口就知道了，都说是这个”，边说边竖大拇指。

　　正聊着，传菜的呼喊声到了，“符离集烧鸡、栏杆牛肉、红烧大鲤鱼、砀山酥梨盏、霸王别姬…”不多时，一大桌的菜肴上了个齐全，兄弟二人走南闯北，也是见多识广了，依旧觉得很多菜色很是别致。

　　萧泪血含笑看着弟弟斯文儒雅的进餐的样子，谁能想到，这样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一举一动都能做世家子礼仪典范的阿来，儿时经历过那么多的困苦磨难，又曾在江湖中翻云覆雨呢？也该给阿来多做点衣服了，也许加几件书生的袍子也不错。

　　东来这顿饭吃得很是舒心，醒来这段时日，整日里除了吃药便是汤汤水水各种补品，上了船以后，饭菜不免更差了些，虽然他也没什么心思吃就是了。萧泪血看他胃口大开，一边记着他的偏好，一边琢磨着待会儿让手下人想办法把厨子带走。难得遇到能让弟弟满意的厨子，不能留这么错过了。

　　酒保饭足才刚刚过午，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萧泪血推着东来沿着河堤散步。春风拂面，一路花红柳绿，四处嗡嗡的蜜蜂忙得不可开交，鸟鸣声不绝于耳，运河上水波粼粼，映着蓝天白云，难得岁月静好。

　　远处传来悠远的钟声，“这附近有寺庙？”东来问，“听说有个流沟寺，景色宜人，素斋也很是不错，不如我们晚上去借宿一宿，顺便尝尝他们的斋饭？”“我不信神佛的”，阿来冷淡的说。萧泪血笑着走到他身前，脸上神色竟有些调皮，“我也不信，但是，混顿斋饭又何妨？”“你可真不像是吃素的”，东来冷冷地回到，惹得萧泪血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