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为我洗长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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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到郑州的时候停了很长，彼时刚刚入夜，喧闹了一天的空气慢慢沉淀下来，在过道里集聚成不算好闻的味道，混合了莫名其妙滋生出的愁绪在包间里发酵。
晚饭后沈可臻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对面两个女孩很安静地呆在一块儿看书，但这过于礼貌的沉默让夏修远更难受了，生怕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惊扰到她们。于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站台上呆会儿。
静夜里整个月台被淡蓝的雾霭盖着，远处的一切都像晕染开的水彩一样失去了分界线，只剩模糊的色块，供人推测它们原本应有的样子。站台上高悬的几盏灯各自为营划出一小块照明地。
而夜色近在咫尺。
夏修远走到能被照亮的最远的角落，背对着光停住。他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只能点上烟，默默地看着烟头的火光闪烁。
不一会听见脚步声，有人带着微热的气息走近了。沈可臻在他身边站定，伸出手来，什么也没说。
夏修远从善如流地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沈可臻也抽了一根点上，却并不吸，只是夹在指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可臻发现他抽烟，而且抽得很凶。他努力地做了作为一个朋友应行的劝诫，收效甚微。
有很多事情夏修远没有办法开口解释，就像他不能也不知道怎么告诉沈可臻自己为何总是闷闷不乐。他能有的最大的坦诚就是看着沈可臻的眼睛，轻轻地说，这都不是你的问题，不要自责，我难过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
他们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再谈，只是从那天的拥抱开始，沈可臻的关照变得更加无微不至，甚至现在就这么邀请他来自己老家过年了，而自己居然也就这么接受并享受着这份关注。夏修远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这样，他不能这样。但另一方面，他又本能地无法拒绝。
就像现在，夏修远能感受到他宛如实质的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锁定了自己。那目光里没有谴责更没有愤怒，只是温和的理解与爱抚。
他们没有说话，放任沉默穿墙而过。
快开车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楼之译不知怎的找了过来，却又在看见他俩之后踌躇不前。夏修远想她或许是找沈可臻有事，但有什么事在微信上讲不比这样更好吗？
“车要开了。”夏修远轻轻说，“我先上去了。”
“借个火呗。”楼之译掏出烟盒。后面的对话夏修远就再听不清了，本质上他也无心去听。可是走到车厢里，他又突然不想回去了，便转回来靠在门边。
“你别带坏人家。”那边楼之译调侃道，“老实交代，啥时候开始的。”
“喂，刚借了我的打火机就骂我，过河拆桥啊。”沈可臻作势要走，“天可怜见，你怎么知道是我带他抽的，就不能是我陪他一起戒么。”
“谁问你这个了？我说你们俩，什么时候。”
沈可臻：……
“不会吧？”楼之译来劲儿了，“不会还没成吧？”
“你管我呢，”沈可臻好像真的被戳到痛处了，一下子垂头丧气，“哎，我刚确定确实是喜欢他，可是人家也未必喜欢我呢……”
楼之译：“切。”她不再说话，别过头去边抽边看手机。
过了很久，沈可臻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最近还好吗？”楼之译有家族遗传的情感障碍，前两年病情格外严重，几乎是一直住在医院，两人也因此很久没有联系。只是不知怎的，去年年底开始，她又渐渐好转了。
“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星星。”楼之译确诊双相那天，跟他是这么说的。
十三岁的楼之译和十岁的沈可臻并肩躺在花园草坪上，沈可臻六岁时第一次与这个邻居家的姐姐见面，就和她建立了深厚友谊。他们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亲密无间，可那天楼之译却告诉他：
“我会先一步离开你。”
“为什么？”小沈可臻不解道，“我们不能做朋友了吗？”
“不是的……”小楼之译坐起来，沉默了很久，仿佛在想要怎么跟他解释。
“我……生病了，以后可能经常要去住院，也可能就这么搬走了，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那我不能去医院看你吗？”
楼之译笑了笑：“你不会想来的。”
十三岁的她有着超脱年龄的早慧，家族遗传的疾病赋予她天才的能力，也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
她后来慢慢地跟沈可臻说了很多，为他揭开了那个常人不会触及更不会关心的世界的一角。也正因如此，沈可臻才能敏锐地察觉到夏修远入冬后的异常，却又束手无策。
楼之译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我是还行，但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别讲。”
“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讲。”沈可臻当机立断，“小远怎么了。”
“唔，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楼之译掏了第二根烟，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是无疑探究你们俩的私事，但是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他在你面前倒是一直很好，或者说假装很好。但是在觉得你看不见的地方，他就会一下子垮下来。”
“那种表情和状态，我一开始以为你们俩吵架了还是怎么的，但是他跟你有意见的话，也就不会同意一起出来旅游了。”
沈可臻一下紧张起来，“他没有确切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好问，只是自从入冬他就······”
楼之译警觉：“算了，你别跟我说，我不是专业心理医生，只是久病成医，没必要给人下诊断。”
“既然他那么避讳，我是建议你别问。”她又道，“等他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在此之前，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正常就好。”
“你也不用觉得他是不信任你或者怎么样的，因为有时候不能用正，呃，一般的逻辑去推测他······推测患者的行为和想法。他不告诉你，可能是怕你有什么意见，或者是怕麻烦你。”她刻意避开了“正常人”这个字眼，斟酌着说。
“我猜，他一方面可能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另一方面，就是现阶段的社会对患者还缺少包容，所以他不敢说，怕受到更多伤害。”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以前可能对人坦诚过，但是结局不太好。所以他就试着……”楼之译双手在胸前交叠，比划了一下，“……自我封闭，本质上就是自我保护。”
“可是······你和那个谁······”沈可臻犹豫道，“你之前也说自己不能谈恋爱，但是你们俩现在不是······”
“我从来没说过不能吧，”楼之译反驳，“我当时是觉得我这种精神状态，不会有人愿意喜欢的。”
沈可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所以我必须要提醒你。”楼之译最后正色道，“作为朋友，或者爱人，不管什么身份，你能做的就是包容接纳他所有的情绪，前提是这一切不会对你自己造成影响。”
“不要把自己当做拯救者，不要试图去为他解决问题，更不要否认他的情绪。你只是陪着他，在乎他，接住他的一切，这就够了。必要的时候可以直球一点，主动表达，让他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只是你要想好，朋友也好爱人也罢，这几乎是一辈子的事了。”
沈可臻沉默地站着，手里香烟燃到尽头，他却浑然不觉。
朋友还是爱人？答案是肯定的。知而动情，他动心于那双黑眼睛里一点点燃起来的希望，每一次摇摇欲坠的挣扎，也会因此不由自主的想温暖他。
车头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汽笛，两人吓了一跳，赶紧熄了烟往车上走。刚进去就看见夏修远站在车厢门口，神色复杂。这时列车员已经走过来挨个关门了。在一片巨大的沉默里三人诡异地站着。
沈可臻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侧过身偷偷观察夏修远反应。“那个……她问我点事儿。”
“嗯。”夏修远没说什么，转身也往包厢走去了。沈可臻颠儿颠儿跟在他后面，盯着人头顶的发旋若有所思。
下午睡过了晚上就很难困，夏修远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穿上鞋打开滑门出去。
夜半的列车上非常安静，只听见车轮和轨道有规律的撞击声，车厢连接处传来的风声，和不知哪处包厢里的呼噜声。他在这样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感到安心，就干脆在包厢外面的小桌边坐下了，静静看着窗外。
列车飞驰过农田，只偶尔有一两点灯火在夜色中划出一条橙黄的条带，顷刻间又闪到后面去了。
沈可臻啊，他默默想着，他对别人也总是这么好，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他很喜欢沈可臻，他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喜欢。有时候在他身边能看见阳光灿烂的未来，夏修远就会忍不住去幻想这样那样的可能性。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他不敢也不可能去赌。那结果太恐怖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听见滑门打开，楼之译从里面走出来，跟他点点头算是问好，然后往厕所去了。夏修远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他的心里一片空荡，什么也没再想，什么也没有。
楼之译不一会就回来，指指包厢门问他要不要进去。他摆手拒绝。于是滑门又关上，这条走廊里终于又只剩下他和无边的夜色。
夏修远侧头枕在左手上，闭上眼睛。就在他迷迷糊糊真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滑门又一次打开，接着，有脚步声响起。
一件衣服轻轻盖了上来。夏修远没有抬头，于是那脚步转过去，在他对面停了。
沈可臻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托腮看着。他们谁也不吱声，只是沉浸在如水的夜色里。过了一会儿，沈可臻牵起他搭在桌上的右手，开始攥在手里揉捏。
夏修远忍不住笑出声，终于把头转过来，借着月光看他。于是两人就这么谁也不服输似的，隔着一张小小的桌板对视。沈可臻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渐渐的夏修远都感觉到有点出汗了。
“进去不？”最后沈可臻问他，“外头睡容易着凉。”
“嗯。”夏修远起身，顺势把手抽了回来，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走呗。”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为我洗长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