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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日长如小年 ...


  •   夏修远睡醒已经是中午。他在看到时间之后第一反应是完了要迟到,接着想起现在已经是寒假了,而自己在一辆慢吞吞开着的绿皮火车上,目的地是一个被称为彩云之南的地方。

      他将被子拉到头顶,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这才依依不舍地起床。对铺,楼之译蜷成一团,没有一点要醒的模样。她下铺叫银若桔的那位倒是早就起了,坐在窗边看电子书。

      夏修远洗漱回来,沈可臻已经打了饭在床边坐定。“小远?”他伸手招呼,“不知道你要吃什么,就按照平时习惯点了。”

      “我都行。”夏修远踱过去把牙刷放好,挨着他坐下来。刚起床没什么胃口,于是他安静地坐着,看桌边两人进食。快吃完的时候楼之译醒了,睡眼朦胧地从上铺探出头来。

      “好香,你们在吃什么!”

      又是一个无聊的下午,夏修远哀怨地想。他其实很享受和沈可臻安静地待在一块儿消磨时光,要是包厢里没有其他人就更好了。

      夏修远不讨厌楼之译和银若桔。前者虽然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但看着他时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夏修远能感受到她散发出的好奇,而她的好奇并无恶意,更多是关照中附带的。不知怎么的,夏修远甚至感觉跟她有些亲近,而她的女伴也大抵如此。

      火车此时不知行进到了哪里,窗外是大片的平原。水稻田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因为放干水而龟裂的土壤板结起翘。田埂上坐落着稀疏的棚屋,远远地似乎还能看见人影走动。

      四下寂寂,而此刻他心里有一片雨后初晴,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安宁。只是静静呆在一块的时光就已很好,他也不敢奢求更多。

      偶尔的,占有欲会在他心里隐隐作祟,但更多时候理性占了上风。原因无他,沈可臻实在是对他太好,好得他无以为报。

      这应该是自己一生中最好的一段回忆了吧,夏修远想,在人生的最后和喜欢的人去长途旅行。他早就被一切压得透不过气来,大学生活也并不十分美好,未来更是十分可怖。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可是他早已无力抵抗。普通的生活里有很多普通的令人难过的事,有些人用社交软件记录,有些人任由它们在自己背后散落一地,而他只不过是用伤口记忆而已。

      他的名字意为葬礼,他的灵魂早已燃尽。

      没关系,他暗道。这早就决定好了,而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场声势浩大的告别。

      “诶,”楼之译突然想起什么来,“你们打算玩哪几个地方啊?”

      夏修远打起精神,说他不好奇那是假的,虽然完全相信沈可臻,但他也确实想知道这次会去哪里。

      沈可臻慢悠悠开口:“香格里拉吧,然后丽江大理一路玩下来,可能再去趟大姚。不出意外应该在昆明或者玉溪过年,年后往南走,去普洱版纳。”

      楼之译漏出一些神秘的、他看不懂的表情,但夏修远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主意。

      “香格里拉不错的哦,虽然这个季节普达措可能差点意思……诶,你们去玉龙雪山吗?”

      “看情况吧,”沈可臻淡淡道,“冬天的玉龙雪山不是想上就能上的,不过我其实有别的登山计划来着。”

      夏修远:?

      沈可臻十分得意:“保密!”

      “话说,”楼之译又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咬着葡萄汁的吸管若有所思,“松赞林寺还是可以去的,绕着湖走一走很美,下山的公路还有两边草场也很美。”

      “那边还有个天葬台,就在半山腰拐过去不远,感兴趣可以看看。”

      “说起来,”她不知为何突然兴奋起来,“有条件的话可以找个没车的公路试一试。”

      “什么?”夏修远礼貌地发表疑惑,他看了看剩下两人,发现他们竟然不约而同,一副“你又开始了”的表情。

      楼之译:“我说啊,你难道不会偶尔有那种冲动,想要躺在地上看一看天吗。”

      沈可臻:“我一般不想死的时候不会躺在公路上。

      “想死的时候会选择直接卧轨。”夏修远默默补充,两人对视一笑。

      “一般来说上这样啦。”楼之译无奈道,“但是那天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其实那条路上是会有班车的,但还是躺下来了。”

      “躺在夏季高原被晒暖的公路上,能闻到尘土和马粪的气味,听见大地颤动……一切都好像变得很远,但是天空却仿佛触手可及。”

      下午也不出意外地无所事事,楼之译建议教他们跑团,被剩下三人无情拒绝。夏修远吃了午饭竟然又开始犯困,靠着沈可臻肩膀出神,在楼之译键盘的咔哒声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楼之译:!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给沈可臻发了微信。

      LoftL:有一说一 你们俩不是情侣我是不信的

      沈可臻回得很快:我也希望是。

      LoftL:我真觉得行但是你得把话说明白

      沈可臻:那万一他就不是咋办。

      LoftL:那我只能祝你成功

      沈可臻:……

      他不想回了,退出微信继续开心消消乐。

      楼之译带着一些幸灾乐祸和很多不屈不挠,还在消息轰炸。

      LoftL:那要是你们就是双向奔赴了呢我觉得就是啊 你这错过了多可惜啊

      LoftL:你相信我的直觉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可臻:从小到大你骗我还少吗?

      沈可臻:能不能先把标点加上再跟我讲话?

      LoftL:你急了你急了

      沈可臻真是彻底不想理她了。

      但是这么一打岔,他也确实无心消消乐了,那个念头一直在脑海里盘旋,时不时刺他一下,提醒他还有事情悬而未决。

      火车在第三天正午到站,四人收拾行李,最后检查了一遍有没有落下东西。等走到月台上站定,看见远处指示牌上“昆明南”三字,夏修远才真切感受到旅行开始了。

      真好啊,他转头去找沈可臻,走过去牵着人衣角站定。

      “我们走啦!”楼之译拖着箱子,笑吟吟地过来,“有缘再见。”

      “世界那么大,总有机会再见的。”

      世界那么大······夏修远咀嚼着这前后矛盾的两句话,跟着人流下了扶梯,向站外走去。可能是因为北方放假早的缘故,一月初的昆明站并不拥挤,他们轻松检票出站,向上车点走去。

      走出地下大厅,还未看清云南的蓝天,迎面而来的寒风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不,不是说昆明是春城的的的吗,怎怎怎么这么冷!”夏修远拖着箱子站在路边,一边招手,一边哆嗦着问。

      “只是四季温差没那么大而已,该冷还是会冷的。”沈可臻低着头找网约车,“得把外套穿上,本来就是高原,感冒了要难受。”

      夏修远看着被保护套裹得严严实实的旅行箱,再看看只穿了薄卫衣的自己,一阵后悔。车上有空调,他又觉得昆明不会冷,早就把来时的羽绒服放到了箱子里。

      “算了,太麻烦了。”他说。因为脸藏在口罩后,声音都闷闷的,“出租车马上就来了吧。”

      沈可臻捏了捏他的袖口,把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你这衣服太薄了,披一下。”

      夏修远接了,但是没有穿上。

      沈可臻就知道他在问:给我了,那你不会着凉吗。

      “我穿着毛衣怎么说也比你好点,”沈可臻解释,“反正下次来就有经验了。我头回来昆明也是,早上起床的时候裹着被子问是不是下雪了,怎么这么冷。”

      夏修远笑起来。他的脸颊被风吹得发红,“那昆明下过雪吗?”

      “应该吧。有时候昼夜温差大,晚上下雪也不是没可能。”沈可臻别过脸,从夏修远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逆光的背影。午后日光下,细小的尘埃上下浮动 ,为来往行人镀上金边。沈可臻的大衣上有他冬天惯有的柑橘香,混着一丝丝木质的烟草气息。因为他平时并不抽烟,夏修远只能推测这大概也是香水。

      尾调是桦木,苦橙,干邑,混合成那一晚黑甜的梦境。

      出城区上高速,一路蓝天白云。大团大团的云丛,从他们身旁掠过,再从高架桥的两侧滚滚落下。

      远处连绵的群山和楼宇,在高原正午强烈的阳光下闪烁。道路是骨架,车流是血脉,期间活动的人类是小小细胞。这座城市的活力正一点一滴,从夏修远意想不到的各种角度,渗入他的体内。

      沈可臻带他暂住的屋子,居然在滇池对面。车辆沿着海埂大坝行驶,路旁两排高大的垂柳绿意盎然,再往外就是泛着波光的八百里滇池。不远处,红嘴鸥正上下翻飞。

      “随便对付一下。”下车时沈可臻帮他抬了箱子,一边说道:“反正过两天又要出发的。”

      夏修远看着明显被打理过的,带前后院子的三层别墅,觉得他们对“随便”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

      真正安顿下来是晚饭点了。海埂大坝上成群的红嘴鸥不知去哪儿度夜,连带着白天的游人也散了大半。云南天黑得晚,冬季落日也要七点过,这让夏修远一时有些不习惯。

      晚饭在小区门口解决。室外呼啸放肆的风令人望而却步,店里却充盈着暖洋洋的光。小小的米线店里挤满食客,汤料混合着菜码的香味止不住地往外飘。

      在沈可臻的极力推荐下,他们点了一份豆花米线和一份三鲜小锅米线。端上来的碗满满当当,米线顶着颤巍巍晃动的豆花,还加了肉沫和韭菜段。

      “云南人管这个叫「帽子」,反正就是菜码的意思。”沈可臻这么解释,“我们除了葱花香菜,一般还会加韭菜和薄荷。”

      确实是很好吃,夏修远看着对面的人,这么想着。店里昏暗的灯光给沈可臻罩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随着动作,他头顶一撮翘起来的头发不住晃荡。

      沈可臻看他不动,还以为吃不惯了,就装作不经意问道:“给我尝一口?咱俩可以换着吃。”

      夏修远心想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隔碗香,就挑了一筷子给他。

      “小心烫。”

      沈可臻想了想没拿碗,伸过头来就着他的手把米粉嗦了。

      “好吃!”他露出一个夏修远十分熟悉的,灿烂的笑,那意思像是在问他,你要不要尝尝我的?

      夏修远忍俊不禁,“说实话上一次我看到这么就着吃的,是我们组那对情侣。”

      沈可臻:“那确实是你喂我比较好吃。”

      夏修远:?!

      他差点咬到舌头。

      沈可臻:“这米线是不是有点辣。”

      夏修远:“这店是不是有点热。”

      两人对视,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同一个意思:你脸好红。

      夏修远不说话了,捻了捻刘海,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开始扒拉碗里的米线。

      沈可臻边吃边郁闷地想,打直球到底有没有效果啊。

      直到窗外阵风细雨交织,如鼓点敲打,两人才恍然回神。

      “带伞没?”

      沈可臻当机立断:“赶紧吃完回去!”

      最后还不是牺牲沈可臻的大衣,他们一路顶着飞奔回家,途中因为看不清路踩进水坑,又因彼此的狼狈而放声大笑。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小的私密空间,世界仿佛被雨幕和他们隔开了,天地昏黑谁也看不清。他们没有拿衣服的另一只手在慌乱中牵在一起,一片心跳脚步渐渐混成同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日长如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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