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浮生(三) ...
-
冬天天总是亮得晚。
余梦舟正做着梦,旁边突然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迅猛朝他袭来。
措不及防一声“咚”,余梦舟“哎呦”着瞬间到了地上。
他吃痛地爬起来,看着床上冷着脸的钟闲溪:“你干嘛啊,下手这么狠,亏我……”
他蓦地收嘴,钟闲溪却皱了眉:“亏你什么?”
“没什么。”
“那你说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
余梦舟气势瞬间回来了:“这是我的院子,每一间房间都是我的,走错了怎么啦。”
钟闲溪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径自跳下床:“下次我不想在我床上看到你。”
余梦舟冲他离开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嘟囔道:“小没良心,我来不来你说的可不算,嘶,手指的伤都结痂了,有点痛……这牙印,牙口还挺好……得遮一遮了。”
等余梦舟收拾完,来到饭厅,却只瞧见了温慕。
“舟儿起来啦,今天倒是早得出奇,快坐下吃饭。”温慕招余梦舟坐下,给他盛了碗粥。
“娘,闲溪哪去了?他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闲溪啊,他吃完了,去练武场了。”
余梦舟一听,也放下了碗:“娘,我不吃了,我也去练武场了。”
“才吃这点……诶,你急什么,再吃个包子啊。”
一到练武场,果然看到了钟闲溪在扎马步,武场的老师正在指点他。
“五叔。”余梦舟自然打招呼。
袁五下意识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嬉皮笑脸的余梦舟挤眉弄眼地企图逗乐一脸冷漠的钟闲溪:“少主,你来这干什么。”不会要来捣乱吧。
余梦舟理所应当地答道:“来练功呀。”
话音刚落,袁五的蒲扇般的大手附上了他的脸,手上粗糙的老茧蹭的余梦舟皮肤有点痒:“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余梦舟恼怒地扯下袁五的手:“五叔!我很清醒,我认真的。”
“好好好,”袁五不疑有它,只当余梦舟是突然开窍了,甚为欢喜地道:“那你站在这位小朋友旁边,先从扎马步开始练起啊。”
“哎,早上好啊。”余梦舟趁袁五转头笑眯眯地和钟闲溪打招呼。
早上的凶狠劲仿佛是一个错觉,钟闲溪又恢复到了刚来时的样子,一个锯嘴葫芦,理都不理他。
山中岁月长,孩子却长得快,好似昨日还是小不点,今日就成了如玉少年。
一转眼,二人已是束发之年,在余梦舟锲而不舍(死皮赖脸)之下,他们每日同吃同住同时修炼,感情自是与日俱增地好了起来。
余梦舟勤勤恳恳撺掇钟闲溪去玩,钟闲溪全神贯注地修炼,两人就这么默契地相处着。
每当余杭看着自己儿子和徒弟相处融洽的场面,内心相当欣慰,谁能想到收个徒还能顺带让儿子不漫山遍野地瞎跑。
某日,钟闲溪正在院里看书,突然院外传来余杭的怒吼:“臭小子,你给我站住谁让你跑了。”
还有余梦舟的现宝嘴:“你要打我凭什么不让我跑,不是说好我长大就不打我了吗?你不讲信用。”
余杭似乎气得快背过气去:“你你你……你个逆子,跑到那种地方,还写那种东西,要不是被我撞破,白白丢我们青山派的脸!”
“爹,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凭自己本事挣钱,你应该高兴才是。”
“你还敢狡辩,看我不打死你。”
钟闲溪淡定地翻过一面书。
须臾,余梦舟一跃而入院门,手里端着一盘粉白的糕点,这样一跃,竟然一点都没掉。
余杭紧随其后,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显然是气昏了头。
“闲溪救我,你师父被恶鬼附身了。”
“臭小子,教你胡言乱语。”
不知怎的,两人就这么绕着钟闲溪跑,一边跑一边怼对方。
钟闲溪习以为常地趁着余梦舟跑步的间隙伸手拿糕点。
余梦舟骂道:“小没良心,吃我的糕点还不帮我。”
钟闲溪心安理得地吃完,才一伸手拦住了暴走的余杭,另一只擒住了余梦舟的手臂。
“师父不必追了,给您。”钟闲溪将余梦舟的手塞给,在余梦舟震惊和受伤的表情与不可置信到的眼神里朝余杭作了一揖,施施然出了院门。
院中随即传来了余梦舟的鬼哭狼嚎般夸张的叫声。
晚时,钟闲溪回到自己的房间,铺一开门就看到了某位鸠占鹊巢多年的“不速之客”随意地躺在他的床上,还很理直气壮地命令他:“过来。”
钟闲溪状似听话地直直朝他走去,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出乎意料地拐了一弯,本想伸手拽他的余梦舟措不及防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好悬拉住了床栏。
“钟闲溪,你真是学坏了,越来越会捉弄人了,小的时候多乖啊,早知道你长大会变成这样就多欺负一下了……哎呦。”
余梦舟的话被钟闲溪突然扔过来的东西打断,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两碎银子,一咧笑:“多谢客官打赏。”
“客气,云君先生话本写得不错,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余梦舟沾沾自喜:“那是……不对,老爹都告诉你了,忒,毁我形象。”
钟闲溪无语地看着余梦舟在那捶胸顿足,嘴唇微动,大抵是想说真不要脸,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你能不能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
“为什么,我就要和你一起睡。”余梦舟无聊地数着床顶上的横栏。
“我们都长大了,你又不是没床可睡,干嘛非要和我挤一张小床。”
余梦舟却关注错了重点:“挤到你了吗?那我明天找人换张大的。”
“梦舟,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房内一时静得可听针落。
两人久久无言,原本背对着余梦舟的钟闲溪于心不忍,转过身正想说两句软话。
“奴家自知容颜衰老,与夫君恩爱不再,却不曾想过,有一天,夫君竟要将我……”余梦舟夸张地装作掩面而泣,自以为梨花带雨地瞎哼哼。
钟闲溪在原地如遭雷劈,最终忍不住上前捂住他的嘴:“闭嘴,余梦舟我真的服了你。”
“你还赶不赶我。”余梦舟问。
“不,你爱呆多久就呆多久,呆一辈子我都不管你了。”
余梦舟得意一笑:“就知道夫君最爱我了。”
钟闲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余梦舟你要不要脸,乱叫什么,你再乱叫我让你一辈子都说不了话。”
果然,论不要脸,没人比得过余梦舟。
余梦舟新奇地拨了一下钟闲溪的耳垂:“哇,红了,闲溪你不会害羞了吧,你怎么这么纯情啊。”
下一秒,刚才装梨花带雨的那位被“家暴”(胖揍)了一顿。
闹了一会儿,两人才消停,钟闲溪沉默地收拾起衣服来。
“不是,闲溪你收拾衣服干什么,真被我气得要离家出走了吗?我错了好不好。”余梦舟撒娇道。
“没有,”钟闲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随便地答道:“我明天要出门。”
余梦舟这下是真的傻了:“要去哪,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坐下。”钟闲溪白了他一眼,“我今天白日刚和师父领的任务,有一队出去历练的弟子失去消息好几天了,要派人去寻找,我自愿揽了下来,找人的活而已,要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你乖乖呆家里等我回来就好了。”
“可我们从七岁开始就没分开过。”余梦舟紧锁着眉,还是不放心。
“你不是答应要给我做个全世界最好的秋千么,回来我就想看到,好不好?”
“好吧。”
“天色不早了,睡吧,我明天还要早起呢。”
次日,余梦舟和他爹娘一同送别了钟闲溪和其他弟子,余梦舟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久久没有离去。
没有人知道,这竟是最后一次相见。
余梦舟在后山寻摸了一个风水宝地,做起了秋千,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着钟闲溪还有多久就会归家。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偷偷收拾包袱去找钟闲溪时,一个弟子跌跌撞撞地打破了他这种愁苦的生活。
“少……少主,闲溪师兄……”
余梦舟“蹭”地一下冲到弟子面前:“是闲溪他们回来了么?”
“……是……他们在……大堂……”弟子气喘吁吁,话还没说完,余梦舟风一般从他身边刮过,弟子还没说完的话逐渐变小,“师兄牺牲了,夫人晕过去了……”
余梦舟脚下生风,平时一走就要走一刻钟的路生生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他激动地拨开厚重的人群,好容易挤到了前头,忍不住叫了声“闲溪”。
没有意料中的回应,也没看到钟闲溪那张向来板着的脸,但眼睛肯定含着笑,像会有星星从里面掉落一样。
全场静得异常,一股低气压弥漫在众人当中,他的父亲背对着他,肩膀似乎有些下垂,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还有女弟子默默流着泪,余梦舟后知后觉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
“爹,闲溪呢?”余梦舟轻声问,他心中已有猜测,但他不愿相信,他家闲溪怎么厉害,被人称为新代最有天赋和实力的天才,不可能会什么事的。
余杭让开了路,轻轻将余梦舟推到前面。
这时余梦舟才发现,他父亲面前有一个铺着白布的东西,好像掩着一个人。
余梦舟脚一软,踉跄地单膝撞地,手颤抖着缓缓掀开那层布。
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苍白如纸,阖上的眼睛夺走了一切生气,长长的睫毛好像下一秒就会动,然后睁开眼皱着眉问:你怎么这么胆小。
滚烫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吧嗒一下跌落在被血染红的白衣,模糊了那张脸。
好半晌,余梦舟轻轻摇了一下钟闲溪:“你醒醒,这么在这里睡着了,还敢说我是大懒猪,羞不羞。”
余杭不忍地别过脸,人群中冒出了轻轻的抽泣声。
“你又不理我,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坏……你要的秋千我做好了,你不起来看一眼么,可好玩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这么吓唬我的,对,一定是这样,你的把戏我都识破了,我道歉,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余杭皱了眉:“来人,带少主下去休息。”
身边有弟子上前就要把余梦舟架下去,有人便要将钟闲溪抬下去。
“不!不!你们别动他,他只是睡着了……”
别带走他,让他和我说句话,别带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