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风逐雪》水清乔

60、遥芜山庄

　　朦朦胧胧中，萧遥听到有人唤他，微微睁开眼，见一女子，着水蓝色衣裳，坐在他床边。

　　“公子醒了？”女子说，“把汤药喝完，你就会没事的。”

　　萧遥半睁着眼，失忆了一般，问：“我在哪？”

　　“公子在遥芜山庄。”

　　萧遥努力地回想着，以为是离国的遥芜山庄，开口问：“你是空如雪？”

　　她怔了怔，猜想他刚刚的梦魇中定是有萦绕不休的相思之梦，笑笑说：“我不是，是公子做梦了。”

　　萧遥想了半天，并不记得什么，似乎睡了很久，又仿佛还在梦中，懵懵懂懂地忽而想起自己是如何来到了这里，问她：“你是谁？为何在我屋里？”

　　“公子不必知道我是谁，总之我是来救你的，”说着，女子将汤药复递过来，“你白日里受了风寒，又多饮了酒，还是先将这汤药喝完再说。”

　　萧遥摸了摸冰清剑，仍旧冷若冰霜地卧在他身边，只因来人是一柔弱女子你便毫无警惕了？他撑起身子，多瞧了她几眼，桃脸杏腮，眉目传情，一双深眸偏又似被云雾遮掩了般。他看得出了神，思绪竟回到过去，犹如故梦重现故人重逢一般——越看越有几分像空如雪。

　　女子被他看得心一时慌慌的，她刚刚也是这样没羞没臊地盯了半天沉睡中的萧遥，男人她见得多了，可这还是她第一次出乎意料地紧张起来，她避开他眼神，有些尴尬，只听他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你是山里的妖精？”

　　“妖精？”女子错愕，被她出其不意的问话打破了尴尬，反问他，“公子看我哪里像妖精？”

　　“你……你不是妖精，怎会半夜出现？”他软绵绵地抬起手在她面庞前圈了圈，“妖精看起来好看，其实都面目狰狞。你这手里的迷魂汤我是不会喝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吗？还是快些离去吧。”

　　女子噗嗤笑出了声，知道他是还没从梦魇症中醒过来，便耐着性子又哄了几句，“公子，我知道你从离国远道而来，见过大世面，连妖精也不怕，可你喝了那葫芦里的酒，现在一定迷糊犯困，头脑昏沉。”

　　“你意思是……之前的酒里有毒？”萧遥紧忙插嘴问她。

　　“不是，不是有毒。这里可没人要害你。”她不想跟他费太多口舌，“反正你得把剩下的汤药喝下才好。”

　　萧遥自觉确实腿脚无力，扫了眼碗里的药，黑乎乎的，面露难色，不晓得这个女子有何目的，又想起了在西兖国栽的跟头，一个激灵，刚要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气鼓鼓地嚷道：“姑娘好生奇怪，半夜来搅我清梦，灌了我半碗苦药，不喝不喝！我好好的干嘛要你来救？你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莫再要纠缠，不然我冰清剑可是不怜香惜玉的。快走快走！”说着就要下床推她出门，手上一推搡，汤药溅了女子一身，女子瞬即起身，搁下碗，掏出帕子擦了擦。

　　萧遥看她好好一身衣服染了，帕子上秀的一朵芙蓉也脏了，正有些过意不去，却见那女子不急不躁，反问他：“公子可是移幻师萧遥？”

　　萧遥坐起的大半个身子缓缓矮下去，蓦地直起腰，“你们将我掳来，还来问我？荒唐！”

　　“公子难道不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

　　“何处？”

　　“这里是北魅族的隐身之地，萧公子可有耳闻？”

　　北奎国的北魅族那可是出了名的神出鬼没，他们族中不乏出类拔萃的玄术师，虽从不直接插手外事，却能在暗中操控北面三国的各路人马，就连北奎国国主都要让他们三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尔弥镜的指示不就是要他找北魅族吗？

　　女子见他怔怔的不说话，将汤药拿起来复递将过去，道：“此地不宜久留，萧公子快快喝下汤药，才能解掉酒葫芦里的梦魇症，天亮前我送你离开。”

　　萧遥又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眼神有意躲避，半信半疑，追问道：“姑娘你究竟是何人？北魅族既然引我来此，为何要害我？还请姑娘把话说清楚。”

　　“我……我……”女子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她看看时辰，再拖拖拉拉定要误事，“我是庄中三小姐的丫鬟，是我们家小姐让我来带你走的。那……那葫芦里的酒是呓语所酿，虽不是什么毒酒，但一醉不醒陷入梦魇，酒中的呓语就会把你的灵力困住。所以……所以你现在是使不出灵力的。”

　　“什么？”萧遥赶紧运了运气，果然带不起一点儿灵力。

　　只听女子又说道：“萧公子还是把剩下的汤药喝下吧，起码天亮前可以恢复些。你若不走，我家庄主就要强招你为婿了！”

　　“招我为婿？”萧遥看着一脸通红的女子，竟生不起气来，乖乖接过了她手中的汤药，问：“你们庄主认识我？还是你们小姐认识我？”

　　“都不认识！”女子不看他，“萧公子是移幻师，自然是我们庄主心中的不二人选，只不过……只不过我家小姐身染重病，不想连累萧公子，而且……她也有意中人了……”

　　“哦？”萧遥在心中品了品，人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难不成要死皮赖脸地真在这做上门女婿？咕咚咕咚两口把苦药喝了，皱着眉头，“我跟你走就是！何时？”

　　“萧公子先恢复好体力，天亮前，府门外大榆树下。”

　　女子走后，萧遥没想再睡，却抵不住残余的梦魇症在体内作祟，两眼一沉又跌了进去。

　　空荡荡的屋里，静得出奇，时不时还听得沿街叫卖吆喝的声音。所见只一人——他师父木堇寒，纹丝不动，怀抱一小箱匣。过了许久，推门进来一男子，两人对视片刻，来人旋即认出了他，神色忽闪着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箱匣，行礼道：“原来是移幻师木玄主。”

　　木堇寒抬了抬眼皮，问他：“你是何人？是不是带话的人没说清楚，我要见的是北魅族的庄主。”

　　“在下陆林风，正是北魅族庄主。”说着，他亮出左掌，掌纹间游走的水纹显现出来，“木玄主现在相信了吧？”

　　木堇寒看了一眼，确实是他托人捎去的信留下的水灵符，于是一扬手，从他掌心收走，问道：“老庄主向来可好？”

　　陆林风回：“多谢挂念，家父年事已高，早已不过问外事，在族中颐养天年。”

　　木堇寒干干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小箱匣轻轻推到他面前，拍了拍匣盖儿，说道：“东西是你们北魅族的，想必陆庄主也该认识。”

　　陆林风抚摸着箱匣边缘，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打开，金缘薄翼的白泽羽，银筋骨坚的灵兽甲，轻轻一触，柔似细水，轻如丝罗，他两眼炯炯道：“是幻羽甲，果真是我族的幻羽甲！”

　　“既是贵族灵物，自然是就此物归原主，只是在下还有一问。”

　　“哦？木玄主但问无妨。”陆林风态度转好。

　　木堇寒正色道：“幻羽甲能够让玄术师免受御灵使和其他玄术控制，可不是离族喜欢的宝物，北魅族代代守护，从未出错，老庄主一向谨慎，如此贵重之物，怎会落入外人之手？离族若是知晓，岂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陆林风屏气凝神，听他话中有话，本就心有忐忑，听此更是惶恐不安，避而不答，解释道：“还望木玄主照拂，幻羽甲被贼人窃取，实乃族中大意，所幸被您找回，我陆林风感激不尽，日后定当报答。”

　　“报答不报答的话且不必说，我只问你，你就不想知道这幻羽甲一直在何人手中？”

　　“这……”陆林风的额头慢慢地沁出汗来，“陆某惭愧，遍寻七国未得，不知木玄主何处寻得？莫非在贵国境内？”

　　“寻得此物之人已死，但据他所说，它一直藏于形幻师司上青的府邸。”木堇寒顿了顿，陆林风脸上的惊慌稍纵即逝，“他还说，司上青大战时计划临阵倒戈，不知道——那时候——他有没有拿到幻羽甲？”

　　陆林风听出他言下之意，脸色煞白，却咬紧牙关，回道：“事关重大，木玄主切勿胡乱猜疑，无凭无据，话不能乱讲！”

　　“流言止于智者，说与你听，并无他意，无事便好。还望陆庄主这次回去将幻羽甲好生保管，不要再落入奸人之手，再出差错，只怕你们百口莫辩，我也难再施援手。”

　　陆林风感激涕零跪拜谢过，裹挟起小箱匣告辞而去。他渐拉渐长的身影有一种让人无法靠近的厚重，将整个梦包得密不透风。

　　萧遥穿过木堇寒的心声，一遍遍的呓语着，“幻羽甲，幻羽甲……”然后一个翻身跌到床下，全然苏醒过来。

　　梦境这般真实，他知道又是他师父的记忆来敲打他了。他全无睡意，看看天色将亮，改了主意，遂起身穿衣，躲是不能躲的，既然到了北魅族，就当去寻出个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