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风逐雪》水清乔

61、交易

　　出门的时候，天微凉，晨曦初现，萧遥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许多，不知道那女子是不是还在府门外等着。他手中拿着一封信磨磨蹭蹭往那儿赶，后悔昨晚答应的太过痛快，现在食言，只能硬着头皮跑去一趟。

　　“这有什么打紧，”他自我安慰着，“我不走还真就得娶她不成！”

　　正走着，到了前面的园中，远远地看见几个丫头打扮的女子在花前树下采露，正要躲，却被其中一女子喊住。

　　萧遥站住脚，定睛看了看，迎面走来的却是昨天带他进府的那个青衣丫鬟。她先行一礼，继而满脸疑惑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言：“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甚好，甚好！”

　　“公子怎起得这般早？”

　　“啊……这个……睡不习惯，起来走走。”说着，身子一抖打了个喷嚏。

　　“庄中晨起微凉，公子早些回屋，我叫人送去件氅衣。”说着转身要走。

　　萧遥本就心虚，看她走，长舒一口气。往前走也不是，折返回去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犹豫半响，又把那丫鬟叫住，拿出信来，快步走上前，小声问道：“可否帮我带封信给你家三小姐？”

　　她怔了怔，随即咯咯咯地笑个不停，“钟情于我家小姐的，我见得多了，可像公子这么心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不……不是，姑娘误会——”萧遥一急找不出解释的话替自己解围。

　　“诺，”她忽然指着院墙边走过去一身影，“那不就是我家芙蓉小姐？”

　　萧遥遥望过去，好生熟悉，哎呀呀，不好，昨夜那女子原来就是庄里的三小姐？

　　“陆芙蓉？”萧遥自言自语着回头问她，那丫鬟点点头，再一瞥，她已经匆匆地往东边去了，不由心内揣摩，“该是从前门上过来，那她说什么小姐染病的话或许是撒谎？”

　　他正兀自瞎想，那丫鬟好不识趣，咯咯咯地又笑起来，“你们看，又一个魔怔的！”

　　“胡说！胡说！”萧遥又羞又恼，这就要拂袖而去。

　　领头的丫鬟说时迟那时快，一下从他手中抽走了信，“信，我替公子带到。想见我家小姐的话，还需见了我家老爷再说。”

　　萧遥待要去夺，她已一溜烟儿跑走了，还有那几个小丫鬟们，一个个都飞红了脸，跟在她身后碎着步子也都叽叽喳喳而去。他百口莫辩，看来逼婚一事果不其然，可这父女两人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园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一人，他不敢回屋，怕陆家小姐再去找他，无处可去之下，径自在园里胡乱晃荡起来。灵力不够，通知不到大部队，魅力太大，招来个老岳丈，一抬头，想起他师父对幻羽甲的困扰，一低头，还怕被这突如其来的陆芙蓉绊一跤。他记起他师父是在玄熹二十年秘密去了南烛国见陆林风，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师父怎么得来的幻羽甲。尔弥镜提到了北魅族，莫非木堇荣就在这里？园里的风东边吹来西边止，跳着脚般地无章无绪，他打了个寒噤，不是受凉，原来是花粉过敏。

　　回来屋里，果然有人等着他了。

　　“公子请随我去前厅，老爷在那里等着了。”是刚刚那个带头的丫鬟，说着，把氅衣一抖，给他披了上去。

　　萧遥小声问她：“信可有送到？”

　　她低头退后几步，嗫嚅着：“公子莫要为难奴婢了。”说完侧过身恭请他往前院去，一改先前的肆意，默不作声，又似有几分委屈地在前面带着路。萧遥便没好意思多问。

　　到了前面，掀帘进屋，一股素淡的香气让萧遥倍感亲切，与空尘府里点过几次的降真香颇有些相似，却清远了许多。堂中布置得极为富丽雅致，古画、寿石、错金的漆器、紫檀的插屏，样样精美新奇，条案上的一对白玉瓶美轮美奂。陆林风坐在堂上，长须美髯，相貌堂堂，一身水墨色宽袖广身长衣，有种凌厉的淡然，乍看过去，却与故作风雅不生气时候的空尘有几分神似。萧遥只觉诸事诡异，如今灵力尚未恢复，还是小心为妙。

　　陆林风这颗老姜可比萧遥想象得要辣得多。他开门见山，坦言想跟萧遥做笔交易，却闭口不谈如何把他硬生生掳来，又如何趁他不备下的梦魇症，这让萧遥很是不快。

　　“交易？庄上的待客之道害我灵力受阻，如何谈？”萧遥沉着脸，却始终抵不过陆林风脸色的阴郁。
　　半响，陆林风轻轻带过一句失礼抱歉，继而把声腔提高了一个八度，言说：“我有一个极大的秘密要告诉你，一个你师父也知道，却没能跟任何人说起的真相。”

　　秘密？萧遥现在听到这个字眼儿就习惯性地闭起眼，两颗眼珠子在脑壳里冲冲撞撞把现今知道的秘密都拉出来罗列一排，等着他对号入座。

　　“木思涯不是阴谋叛乱的罪魁祸首，背后另有奸人兴风作浪。”陆林风此话一出让萧遥脑海中刮起了一阵飓风，他噌地睁开双眼，这件事他师父确实从未跟他提起。

　　“是古陌辰和司上青！”他死死地盯着萧遥的眼睛，似要把他的怀疑狠狠捏碎。

　　有些回忆适时而来，他不由得联想起昨夜梦中木堇寒提醒陆林风的话，他残余的过去给了萧遥疑惑的同时，也给了他必要的示警。他哈哈大笑起来，反问：“是我师父告诉你的？你不是不信吗？”

　　陆林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也哈哈大笑起来，“贤侄，”他冷不防地这样称呼他，“不是我不信，而是那时不敢信！话是出自你师父之口，以你对你师父的了解，没有把握的事他会乱说吗？”他说话的底气越发浑宏起来，以一股摧枯拉朽之势让萧遥只有听的份，却没了反驳之力。

　　何尝说的不是！他师父是木思涯的儿子，说有人在背后捣鬼更像是儿子替父亲洗脱罪名，诬陷之名昭然若揭。倘若他仍在世，又真的甘心不闻不问任由那个让他父亲背叛了离族，让他背叛了他父亲的小人逍遥法外？然而，木堇寒到死都只字未提。

　　陆林风掀起的漩涡眼看着就要有惊涛骇浪之势，他捋了捋胡须，气定神闲，“金幻师左云乔知道我见过木堇寒，来找过我，就在他被杀之前的几个月。”

　　萧遥在漩涡中翻着跟头，寻找着平衡，问：“他说了什么？”

　　“他被古陌辰压制，被司上青折磨，木思涯叛乱的背后是他们在暗中推波助澜，他没能劝得了木思涯，后来被他二人抓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最后用金蝉脱壳之术，将锁链化成假身方得以逃脱。他说的真相，难道贤侄也不信？”

　　“陆庄主为何信？”

　　“左云乔给了我线索，他们秘密豢养着杀手，暗杀了不少跟这件事有牵连的人。而且这两年，七国中有一股势力在暗中集结，也许跟他们有关。”

　　“如果陆庄主所说属实，为何不尽早禀告离族？”

　　“吾族不过问世事，鄙人更是人微言轻。”

　　“所以你想让我去向离族揭发他们的罪行？”

　　“不！”陆林风斩钉截铁，“我想要你，杀了司上青！”

　　萧遥停在旋风的中心，从他诡谲多变的语气中窥透了他所谓的交易的实质。先不说他会拿什么作为交换，就冲他想要拿他当剑使的心机，他就已经隐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毫不客气地问他：“陆庄主为何这么处心积虑要杀他？”

　　“问得好！”陆林风不怒反乐，十足地有备而来，“左云乔给了我一座金山的位置，换我替他杀了司上青，现在，左云乔虽然死了，但我不能失信于人。”

　　萧遥信也不信，心中琢磨：“左云乔同他们有仇，但若要杀司上青并不是件难事，会来求北魅族的人？他凭什么这么自信能拉我下水？”他顿时想到了幻羽甲，淡淡一笑，问他：“也因为幻羽甲？”他等着陆林风缓过气，“就是我师父从司上青那找到的你们北魅族丢了的幻羽甲。”

　　陆林风的脸像被风霜封住了一样难看，可是很快又恢复了血色，他似笑非笑，有意避开了话题，说：“贤侄想说什么？我的意图你不必揣摩！你知道什么叫有仇必报，以牙还牙？别人打了你，你现在不还手，那迟早会还手，咽不下这口气的滋味，是不会让人忍气吞声的！”

　　他话中所指的是左云乔，但萧遥看到的却似乎是陆林风自己在理智的既定路线上崴了一脚，那血气喷张的说教无疑带着对一个人的恨之入骨，可他还是不明白何恨至此？况且，就如他师父曾经的怀疑一样，他陆林风又如何证明所有的阴谋与北魅族无关？杀司上青就不是杀人灭口？“没有证据，我是不会去杀司上青的。”他说。

　　“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陆庄主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金山银山我不稀罕，就算我娶了府上的千金小姐，做了陆家女婿，我也——”

　　“年轻人，”陆林风打断他，面现愠色，“我陆林风的女儿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娶的！你……”他欲言又止，刹那间，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从他脑海闪过，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移幻师若真能做了陆家的乘龙快婿，那一切岂不是就迎刃而解了？他旋即笑笑，一改口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若是看上了我陆家女儿，这件事自然是要另当别论。”

　　“不不！陆庄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林风手一扬，重又严肃起来，“这个要求我会考虑，不过，另一件事我倒是的的确确可以帮到你。”

　　萧遥背过脸去，这时外面有人喊了一声老爷。

　　“什么事？进来说。”陆林风回。

　　一老仆人躬身低头快步走到他身旁，斜睨了一眼萧遥，上前附耳道：“小姐去了书房找您。”

　　“哦，我以为何事，”陆林风漫不经心的样子，“你去，让她在书房等我，我正有事问她。”说完，老仆人匆匆退了出去。

　　少顷，陆林风开口继续言说道：“我们言归正传，据我所知，你是不是要在七国中找一个人？”他微微欠身，语气轻缓，似要将接下来说出的每个字吹浮到萧遥面前，“他左前臂有个特别的印记……”
　　萧遥心口跳得快起来，他是如何得知？又听他说：“新任的心幻师和离族的御灵使秘密地在所经之处撒下了天罗地网，”他故意夸大其词，“这么重要的任务居然不想让你知晓？”

　　“陆庄主不要道听途说！更不要胡乱猜测！你说的我一概不知，也并不在意。”

　　“哦？我的消息不会有假，如果你师父在，知道了阴谋实情，岂会放过司上青？你帮我杀人，我帮你找人，你还能替你师父出一口气，岂不两全其美？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说完，未等萧遥反应过来，陆林风已拂袖而去。

　　萧遥坐在原地心生忐忑，北魅族行事诡异，得罪不得。找遗子这件事只有他和空尘知道，他是不可能向外人透漏半点儿消息的。他又想到驭龙山中的遥芜山庄，这里的遥芜山庄会不会与空尘有什么牵连？再一想，也许这只是巧合，陆林风并不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人，手臂上有什么印记他也没说清楚，还好他们的消息只是零星半点，否则在不知道他站在哪一边的情况下，木堇荣若落到他手里，难说是安全还是危险。可是若他继续深挖下去，他并不怀疑北魅族搞清来龙去脉找到他的可能。他的条件，同意，不同意，他岂不是都已经处在了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