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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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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几次要人,忠顺王都以宝玉病重回绝了。这位贵重胞兄是什么人品,忠顺王自认还算清楚,他不愿自己精心保养的人,进宫一次就不好。
三四次之后,皇帝召忠顺王面圣。
皇帝急召,料定不会有好事。忠顺王打定主意绝不让步,但究竟要如何应对,心里却是没底,只有三分把握。
行过礼,皇帝半字不提宝玉,只扯些无足轻重的闲话,忠顺王一一应答。皇帝既而问起皇陵事宜,忠顺王道:“图纸已改了三四次,只等定稿,再拿来给皇兄审阅。”
“纸上得来终觉浅,”皇帝忽道,“四弟,你去应天府实地看看,再决定最终的方案。”
忠顺王沉默了片刻,却道:“皇兄真的希望如此么?”
“难道四弟不愿去?”
“去,自然要去。”忠顺王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禀,我府上那位侍女,名唤玉儿的,昨日实在不好,今儿一早便死了。他没有家人,我吩咐府里的小厮,一卷草席,胡乱埋在京郊的荒山岗上了。”
皇帝不是傻子,忠顺王也没把他当傻子,两人自然心知肚明这话是鬼话,编得荒谬。
“四弟这是什么意思?”皇帝冷笑,“你府上死了一个奴婢,禀我做什么?”
“那是臣弟冒昧了。”
皇帝脸色变了几变,似要发怒,又仿佛咬牙切齿,最后冷笑道:“你说死了,那自然就是真的死了。想必我以后不会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你府上不会传出任何风声。”
“自然。”忠顺王行礼告退,面无表情地离开。
虽已入秋,行宫里的景色却还未完全凋败。这里地方大,景色又好,人住久了是不愿离开的。等再过些时日,天气冷了,行宫里不好取暖,景也萧瑟了,皇帝才会再盘回紫禁城去。
忠顺王行过桥,回身一望,离皇帝住的翠云轩已经很远,那处高宅在视野里凝成一片模糊的暗色。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宝玉对这些与他息息相关的事还一概不知。留客住里一片平静,有了袭人,万事便好像回到了怡红院,时光倒流,盛筵重聚。
画墨笑问:“小爷当真衔玉而生?”
“当然,那玉有这么大,”袭人在手心比划了一下,“后来刻了字,是什么莫失莫失……”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宝玉替袭人补充,他看着她们俩,脸上微带笑意,眼睛却看不出开心。
“对,正是这话呢。”袭人笑,“只是后来遗失了,再怎么也找不到。从前我们家还有个姑娘,有把金锁,上面刻的字,和这玉正是一对。”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济。”宝玉喃喃重复一句,“芳龄永济。”
若芳龄永济,香魂未逝,若黛玉犹在,仙寿恒昌……只是一切都不可能了,宝玉心道,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世间没有永固的美好,到最后,总是一片白茫茫大地。
“那就是你的心上人吗?”外间传来男声,忠顺王不知何时已至。
宝玉没有回答。
但忠顺王坚持要得到答案,他走到宝玉身边:“那是你梦中都念念不忘的人?”
宝玉便道:“我没有念念不忘的人。她既已死,就应该随风而去,变成最自由的魂魄,再不受俗世的叨扰。或者说,我对一切都念念不忘,又都早已遗忘。”
袭人笑道:“二爷又说傻话了。”
“他平时总这样么?”忠顺王问。
“二爷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的确,他总是不一样。”忠顺王心道,也没有哪个人,会像他一样,在床事之后,作起偈语。“你不能再住在王府了,我要带你去应天府。”忠顺王道。
袭人和画墨远比宝玉更想问怎么了,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开口,宝玉却是十分平静,既无好奇,也无反对。
“去三四个月,也许就能回来,也许就回不来。”忠顺王道,“那边天气好,风景好,于你的病有益。”
“画墨和袭人一起去,还有什么要带的,一并给管家说了。”
本来沉默的宝玉忽然表示反对:“袭人不要去,最好,画墨也不要去。”
“什么?”
“袭人本早就赎了身,何苦再被买入王府,又何苦再远赴应天府?”
难得听宝玉正常说两句话,忠顺王便道:“那袭人留下,也不用再待在王府,准她回家。”
袭人只觉得宝玉神色不对,心里总感觉不好,何况花家也实在没什么回去的必要,她忙道:“我还是只想跟着二爷。让我回家,哪里是家呢?自小卖到荣府,服侍了二爷许多年,总觉得,有二爷的地方,才算是家了。”
宝玉沉默片刻,也略知袭人的心思,想来是自己对不起她,叹一句:“总是潦倒半生,错误太多。那便在一块吧。”
“事情很急,明天就走。”忠顺王想了想,“料留客住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索性今天就走,我派人送你先行离京,过两日我再骑了快马,追你们去。”他心道夜长梦多,只怕皇兄再起风波,还是先把宝玉送走为好。
王府的下人动作极快,半个时辰后,就送宝玉等上了马车。忠顺王想的周全,只令心腹送宝玉从后门悄悄离开,自己并未露面。几个精干小厮一直送到城门外,方才折返,另有几个身高体壮的,陪伴他们同去应天府。
忠顺王知道皇兄的脾气,一怒之下若想让宝玉死,是极有可能在此时动手的,倘或过了这个节点,气消了,事抛在脑后了,也便忘了。
“可有人尾随?”忠顺王细细盘问回来的小厮。
“小的仔细看了,并无异常。”
忠顺王略略放下心,思忖明日自己把别的事理一理,便也即刻启程,料想不会落后宝玉太远。他扶额揉着太阳穴,尚不知再见宝玉,已是许多变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