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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情 ...

  •   打发了画墨,忠顺王走进里间,烛台上只有两三只蜡烛点着,屋子里昏沉沉的。他轻手拉开床帐,看宝玉的确是睡熟了。正要走,忽听宝玉呢喃了一声,他回头,原是宝玉做了梦,梦呓而已,却听不清说什么,只好像隐约听得一个“平”字。
      一刹那如遭会心一击,往日一桩桩一件件忽然涌上心头,忠顺王想起初见时宝玉他说的那些癔语,什么“妹妹”,什么“忆当年”,什么“香魂”,他顿时明白了,一定有一个曾经的故人,让宝玉念念不忘。
      只是,那人是谁?
      忠顺王自此上了心,决心一定要弄明白宝玉的过往,倒不是为了什么,只想知道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会用怎样的方式和人调情?

      打听贾家的旧事倒不是很难,世家大族,交往的人遍及京城,更别提另择新主的旧仆。忠顺王派人问了几天,得到的版本却是各有不同。有人说,宝玉曾有个房里人,名唤袭人的,那年在酒宴上他们曾提过。又有贾府曾经的下人道,当年二太太发怒查抄大观园,就是为了把宝二爷的相好赶出去,那相好似乎叫晴雯。还有人说贾家二爷曾和薛家姑娘有过婚约,说起来叫什么金玉良缘,只可惜后来两家都败了。
      后来又打听到晴雯已死了,薛家的姑娘也病故了,唯有一个袭人,似乎被家人赎了身,归了原籍没有被牵连。
      忠顺王便道:“把她带进府里来,我要亲自问问。”
      恰巧皇帝要动工修皇陵,召忠顺王多议了几天事,等到王爷有空见袭人,她已在府里住了两三日。
      下人去花家带人时,只说“王爷要问你几句贾家的事”,别的并未多言,袭人只当是贾家的案子未了,要捉她去见官审问,着实和家人有一番生离死别之意,来王府住了几日,见好吃好喝招待着,还真弄不清是什么状况了。

      袭人跪在地上等了半日,忠顺王方才慢悠悠地走进来。
      “起来回话。”
      袭人便站起来。
      “听说你过去是宝二爷的房里人?”
      袭人回道:“老爷明察,这是万万没有的事,小的粗笨又不好看,哪里入得了二爷的眼?小的只是外间服侍,平日里都不大近二爷的身。”
      “哦?他曾有个极看重的相好,你可知道是谁?”
      袭人便想起了林黛玉,眼神一转,回道:“二爷还未娶妻,房里人也不曾有过,小的还真不知道老爷问的是谁?请老爷恕小的不知。”
      忠顺王有点儿恼了:“那你在贾家那么多年,又明明白白是宝二爷的丫鬟,总该知道点儿他别的事儿,给我说几件听听!”
      袭人还不知宝玉已经“病亡”了,只当忠顺王是要拿宝玉的错处治罪,忙道:“二爷在府里一向不管家事,只是一昧玩耍厮混,并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小的真不知道说什么。”
      忠顺王“哦”了一声,袭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正惶恐间,又听忠顺王道:“那就把他怎么厮混的事儿,说给我听听。”
      袭人便挑了几件他们当年起诗社,兴夜宴的事儿说了,忠顺王来了兴致,追问了几句,袭人正说到热闹处,他忽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平日里外间服侍,难得近二爷的身,怎么听起来玩的如此亲近?”
      袭人吓了一跳,没想到忠顺王如此心细如发,慌忙跪下,一时却想不出话来辩解。忠顺王喝道:“狗奴才,果然随主子一样的刁钻!还不说实话么?”
      袭人急了,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回道:“王爷想错了,原是二爷的性子打小不同,素来喜欢和女孩们一起玩闹,别说我们这些打小服侍他的人了,就连别人房里的丫鬟,府里养的小戏子,都同他玩的极好。”
      忠顺王阴晴不定地看了袭人两眼,吩咐人把她押下去了。他知道她没说实话,后宅里的女人在他面前还是太嫩了些,但他不想对她上手段。这人很明显和宝玉很熟悉,他想宝玉见了她定会好得快些。
      隔日忠顺王就叫人送了宝二爷该穿的衣服到留客住。画墨收拾了给宝玉穿上,若不说,还真看不出这些日的变故。忠顺王又派人传话过来,说请了一位旧人来服侍宝玉。待真见到是袭人,宝玉霎时眼睛亮了。他惊得说不出话来,疑心自己简直在梦中,自语道:“这可真分不清是梦还是醒着了。”
      “二爷!”袭人唤了一声,泪已流了下来,“可不是我么!”
      宝玉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真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缘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袭人便把忠顺王派人买她的事说了一番,宝玉听了只叹道:“既然已被父母赎了身,就该好好的在外面找个好人家嫁了,怎么又落到王府里来呢?也罢,他是王爷,他要买人,你们家是不敢不卖的。”
      袭人垂泪道:“嫁人又如何?不过是再被卖一次罢了。到王府来跟二爷做个伴儿,倒好的很呢。二爷怎么会在这里?太太和奶奶们呢?”
      “我是说来话长了。”宝玉道,“如今大家也是各顾各自了。说实话,太太和奶奶们怎么样,我并不知道。”
      袭人擦了擦泪:“也是。幸好王爷收留了二爷,今日才能相见。”
      宝玉没接这话头,拉过袭人坐到一旁,仔细地看着,却不说话。
      袭人素知他的脾性,便也默默地看他。四目相对,沉默良久,宝玉方道:“我想,你还是不要留在王府的好,这里不是什么好去处。”
      “二爷怎么说这样的话?”袭人不解,“这让王爷听了可不好。我看二爷虽消瘦了些,这穿的用的都很精致,如何不好呢?”
      宝玉不说话,只看着袭人笑,过了半天才道:“今生的缘分已尽,我们是注定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了。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总听到有人在喊我,唱什么好了歌,让我速速跟他们去诚心修道呢。”
      “二爷又说胡话了,深宅大院,哪里能有人唤你?”
      宝玉知她不信,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想着心事。袭人见他又痴了,忙扯着他说些闲话,至晚间摆饭时,看他的兴致慢慢高起来了,胃口也好,心也就放下了。
      忠顺王本已走到门口,听见里面言笑晏晏,停了步,不想再进去,只站着听。画墨出来倒水,看到王爷,正要行礼,忠顺王只竖了手指在唇前,命她不要出声,自己回身带着人走了。
      他想见宝玉,又不想见宝玉,想见自然是因为想见,不想见却是因为知道宝玉不想见他,不愿宝玉存恨于心,心病难医。他自然明白自己动了深情,往日的报仇之心,哪还有一星半点?可错误的开局早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且不说皇帝时常要人,单看宝玉,也已有油尽灯枯之势。他懊悔,却又实在不愿承认自己懊悔,不愿细想这情从何来,不愿考虑未来该如何,只想姑且框住这方天地,框住这些欢声笑语,框住这些细细密密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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