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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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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第四章 一别
文/秋田裔
这座城市的秋天总是和霜雾伴行。温初瑜曲腿坐在卧室的落地窗边,微蜷的栗色长发乖巧安静地趴在她的头上,还有几丝散落胸前。白净的及膝中裙点缀朴素,像中世纪被关在金碧辉煌之宫廷中无所事事的晨起少女。
她正用手指在窗户上勾画着什么,有时是几个字母,有时画一匹看不出样子的小狼。重重叠叠地画完后再哈一口气,直到雾气重新盖住刚才的一切,才抬起手接着画。
字母是fcy.小狼是她。
窗帘是灰黑色的,那是她的颜色。
从室外照进来的秋日的和煦的光,是这间屋子唯一亮丽的色彩与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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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初喻外出工作了。一个悠闲的自由职业。摄影。
她曾在儿时无数次地幻想自己将会在未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也曾经满怀期望地憧憬着教师,医生这样脍炙人口的职业。在身边的人都在为梦想描摹蓝图填充希望的最好的年纪,相反地,她却丧失了梦想。
无所谓做什么,什么都一样。一样无聊,一样平庸,一样灰暗。
她最终还是决定去摄影了。一个被她小心掩藏了十多年的梦想。
她享受从取景器里看到的世界,那个世界的生机稍微淡然一些,孤独稍微明了一些。
小时候两手叠成矩形也要追逐的灿烂夕阳与浪漫星空,终于在十多年后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大学学的专业是金融,学的不怎么样,只是赶个潮流。直到选专业的时候母亲还是选择插上一脚,告诉她这是将来最有出路的职业,强迫她若是不选,便不供她上这个大学。
不上大学?无所谓的啊。她之所以选择再去读完这枯燥无味的四年,除了对未来没有出路的隐隐担忧、不如多读点书消磨消磨生命之外,更多的原因是她在母亲眼里看到的期待。
期待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在她生命里这样稀缺,这样宝贵。
她舍不得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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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这个时候温初瑜喜欢黏着她,陪她一起在这座漂亮的城市漫游,数微风的舞步,看白云悠悠,再被夕阳的红黄浸透。
然而今天她选择一个人呆在家里。脑海里循环播放着昨晚的那通电话,连好不容易歇息的梦里都是这些。
这是她们在一起后,来自温母的第一通电话。
“喂,初瑜呀?”陈燕秋的声音几乎在她手指划过接听键的那一瞬间响起,尖利刻薄,像极了吊着嗓子在菜市场吵架的中年大妈。
陈燕秋今年45,也确实人至中年,半辈子的光影,一晃就到了眼前。
“嗯,”温初瑜在电话这边点点头,柔声答道。
她张了张嘴,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闪过些什么,又怅然地合上。
“我听小梁说——你们吵架了?”那边的背景聒噪繁杂,陈燕秋只得扯着嗓子。
温初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前男友可能和母亲说的话,眼泪不自觉盛满了眼眶。指尖在窗上勾画的力度加重,似竭尽全力转移自己的注意,或只是将一部分眼泪随着痕迹流淌至指尖,蔓延至玻璃。
片刻的默不作声,她闭上眼,轻轻地应了声。
“我早说你们合不来吧!”陈燕秋提高了嗓音,声音里带着点得意,“小梁家世那么好,长得又帅,我们平民老百姓怎么配得上他!”
“……”温初瑜静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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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无厘头的责怪和自我贬低之后,陈燕秋终于噤了声,带上了哭腔,在电话那头呜咽起来。
“我早说你们不合适吧……唉哟……这下拉了别人的面子还没了自己的脸面……”她大声地说着,拼命吸着鼻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得到了就是高攀,得不到就是理所应当。在陈燕秋的眼里,似乎自己的女儿什么也配不上。不配拥有一件上百上千的衣服,不配拥有一双由她自己挑选的鞋子,不配在一个该好好打扮的年纪好好捣鼓自己,甚至,不配拥有被爱的资格。
二十二年的枷锁重重叠叠累加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身上。她用她目前度过的大半辈子的时光只摸索清楚了一件事:她不配。
当一个人开始亲自否认她自己的时候,再没有什么能拯救她于泥沼之中。深不见光的蒙蔽,是对她来说最好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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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初瑜自认倒霉,除了投了副好皮囊之外,这世界的精彩她是一点儿也没沾上。
出生便栽上一对争吵不休感情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尽着为人父母的一点心意把她拉扯到成年,似乎才有勇气抛下另一方,拥抱自己全新的生活。温初瑜一直觉得这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幸运之一。
成绩成绩平平无奇,是丢在人堆里抛开美貌绝不会被注意到的存在,没考过前十也没考过倒数,连科任老师都会下意识忽视这个保持中游稳定发挥的中等生。温初瑜不明白小说里那些才貌双全的女子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有幸见到了,她也许会渴求奢望,上帝为何不多偏袒她一点儿?
近二十年的读书生涯,还没等她来得及回顾,就这样从指缝间溜走。热泪盈眶的拼搏是不存在的,题海战术是被迫的,花天酒地热热闹闹地交友是不可能的。
唯一拿得出手的外表,也在陈燕秋一次又一次的打压下显得黯然失色。小时候的温初瑜就是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坯子,说人见人爱可能不信,但花见花开却是真的。
每当家里来了亲戚、客人,大家围着温初瑜打趣开玩笑,总会有人开口:“燕姐好福气啊,生了这么个小美女儿。”其他人也应声,这时温初瑜会腼腆地笑笑,等着陈燕秋那句:“长得漂亮有什么用?长大后还不知道跟哪个渣男跑了咯!要我说,女孩子还是不要那么好看的才好嘞!”闻言,其余的人也就笑笑,识相地转移了话题。
温初瑜觉得陈燕秋没什么能耐,但揣摩自己的人生倒是揣摩得明明白白。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揣摩明白,“我命由我不由天”就显得太过扯淡荒唐。比如温初瑜的六任男友,以平均四个月的速度和她断的干干净净,确认了关系之后便为所欲为,另寻新欢了便抛了她走得干脆果断,临走还要强吻,占尽她的便宜。
一开始她便觉得,是不是她这个人太无趣了。无趣到,其他人可以随意地施舍她再头也不回地抛弃她。
她觉得宁肯不要这幅空空如也的皮囊,也要一次彻底不同、截然相反的人生。
温初瑜趁着陈燕秋哭泣的时间接了杯开水,盯着这样一杯平淡朴素的白开水,觉得这真是像极了她平平淡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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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瑜呀……初瑜?”
温初瑜抹了抹被水蒸气润湿的眼睛,急忙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嗯,我在呢。”
“那……你们不住一起了,现在是怎么解决的?”
“我搬出来住了。”温初瑜抿了口水,滚烫的水珠刺激她轻薄的唇瓣,她微不可闻地嘶了一声。
“啊……这样……,也好,省的让人没地方住了,觉得我们占人便宜呢。”陈燕秋摇摇头,叹了口气。
温初瑜的泪几乎汹涌而出,滴落在抵于唇边的玻璃杯里,很快就没了踪影。她仰头,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刺目。
陈燕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那你现在一个人住吗?”卸去了哭腔的嗓音变回了菜市场同款。
“没,我和一个女生合租。”她咬住“没”字,几乎是强迫着自己说完。
那边陈燕秋像是松了一口气。
“不对呀?初瑜,我记得你在那边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呀……”她总是絮絮叨叨,似乎从不会觉得自己啰嗦多余。
温初瑜在心里冷笑:不是在这边没有,是在哪里,都没有。
“既然你这么热衷打听我的生活,”
“那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
“最好还是不了,”
“我今天和你交代明白,”
“这个女生是我三个月前交的女朋友,”
“我本来……”
“我不允许!”陈燕秋猛地打断了温初瑜的话,温初瑜在电话这头被吓了一跳。她想过陈燕秋会不同意会反对,但没想到态度会这么恶劣。她鼓起好大的勇气,才将刚才那段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话说出来,还要控制不断想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不允许你和女生谈!”陈燕秋几乎发着狠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宁肯这辈子都不谈恋爱,也不要找个女生谈!!!”
“怪物一样!”
“你想让我们家绝后是吗!?”
“嘟,嘟,嘟……”温初瑜掐断了电话,只觉得身体失重步履飘飘,她扶着墙,原地坐了下来。
无声的流泪。
——
温初瑜被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天色已晚,没有灯光的眷顾,这间屋子显得没有一丝人气,像荒废了陈年累月。
熟悉的身影自门边挤进,一只手摸索着碰亮了屋里的星月,夜光散落一地。傅初喻向房间内走动两步,才注意到瘫坐在墙边的温初瑜。
“怎么了?”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傅初喻缓缓蹲下,就在她面前。
温初瑜后脑抵着墙,很长一段时间她们这样无声地对峙着,终于温初瑜先撇开了眼。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一手揽过傅初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一手五指撑在冰冷的瓷砖地面。
“你说……”指尖划过她的面庞。
“我们相爱真的能自由么。”指尖划过她的脖颈处,泛着凉。
她偏开脸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我不是说他们。”她回过头,认认真真盯着眼前人。
“他们我不在乎。”
“我是说……我们。”
指尖旋开她上衣最上方的扣子,拉扯,落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