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冈》芊话

4、第 4 章

　　林聿睡了自从到岭南来最为安稳满足的一觉。因父亲没有如往常般五更天便督促林聿起床背书，林聿第二日醒来时已是巳时一刻。
　　林聿乍然睁开眼，见屋内空无一人，忙起身披了外衫望着窗外的日头细细算了算时辰，料定此时父亲必定正在处事，便也不急于起床念书，索性就这么呆坐在窗前，任神思随浮云往来不定，恣意享受了一番难得的惬意。
　　林聿正神游不定，忽见远处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灰色的身影，待那身影走近再细看时，原是一高一矮两个着灰色僧袍的和尚，高的负筐，矮的携篮，正缓步朝自家门前走来。林聿见状，忙将衣衫鞋袜穿戴整齐，匆匆奔到院前迎客。
　　来的人正是昨日林聿在慧林寺见过的小和尚与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僧人。那小和尚见了林聿便笑道：“噫！小施主，看你面色倒红润些了，身上可大好了？”林聿红着脸点了点头，笨手笨脚地打开院门，又结结巴巴地欲请二人进屋喝茶休息，却引得那小和尚“嗤嗤”地笑出了声。
　　那年轻僧人见林聿如此窘态，忙轻声喝止了小和尚，又转向林聿道：“师弟皈无不识礼数，冒犯了施主，还望施主见谅。我与师弟今日前来，是为了将施主昨日遗落在寺里的东西送还给施主。寺里师傅还安排了别的事务，今日我等不便久留，难免辜负施主心意，还望施主见谅。”说罢，便从小和尚手里的竹篮里取出了一本经书与一个雕作山雀的木雕取出递给了林聿。林聿看见那木雕又红了脸，忙匆匆接过藏入袖中，才一面拿过经书，一面向二人连声道谢。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向林聿行礼作别，便带着皈无往回走去。皈无一蹦一跳地跟在师兄身后，未走出几步又突然回头大声向林聿笑道：“小施主，记得多来寺里找我玩呐！”说罢，便蹦跳着跟着师兄走远了。
　　正午母亲从集市回来，见自家儿子正抓耳挠腮地在院子里踱步，忙上前将其拉进屋里：“正午日头那么毒，你跑到院子里去干什么，又中了暑气可怎么好？”林聿两眼直直地看着母亲，似乎想说什么，却憋红了脸也憋不出一句话，吓得母亲摸着林聿通红的脸道：“你看，这不是又中了暑气，这下可怎么是好？”林聿将自己的脑袋从母亲的双手里挣脱出来，磕磕绊绊地解释：“娘，倒不是因为暑气……”“那是因为什么？”“我是觉着……我们该去慧林寺道声谢才是……”林聿攥着衣袖，磨磨蹭蹭地向母亲道，“父亲常道……知恩图报，如今慧林寺助我于危机之中，我若……若不去道谢，又怎么对得起父亲的教诲……”母亲细细地盯了林聿好一会，才笑道：“去自然是要去，只是没有想到你竟会主动提出来，我原想着等过几日待你身体好些再带你去的。”林聿惊喜地瞪大了眼，连忙向母亲摆手：“倒不用等那么久，我今日便觉着大好了，想来明日便可……”“哪一日倒也不是问题，”母亲将手里的竹篮搁在门后，忽然转向林聿，目光如炬，“只是你方才说，不去便对不起你父亲的教诲，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你若不去，辜负的是一片善心和你自己的良心，这才是大事！”
　　林聿被突然严肃的母亲吓得一愣，忙点头应和。母亲微微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抚着林聿的肩：“聿儿，我看你一日一日长大，身上逐渐有了你父亲的影子，自然是欣喜，却又忧心，忧心你过于像你父亲。所谓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污，你过于像你父亲，也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林聿半知半解地望着母亲，母亲却不再言语，只是转身做事去了。
　　十多年后，林聿偶尔仍会想起那日母亲说的“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污”。这十二个字也仿佛镌刻在了林聿的余生里，时常在林聿的骨骼里抽动着，为林聿带来彻骨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