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冈》芊话

5、第 5 章

　　除了山路崎岖难行，此次前往慧林寺的计划之顺利，完全在林聿预料之外。母亲不过用晚膳的间隙略向父亲提了几句便得到了父亲的欣然应允，甚至还和颜悦色地叮嘱林聿去了寺里要识礼数，道谢要现诚意，不可行动无所，亦不可逾矩越礼。林聿自然是不胜欢喜，第二日天不亮便起了床，与母亲一起动身前往慧林寺。
　　清晨的阳光绕过层层枝叶的防卫扑向山间，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投出点点光斑。林聿笨拙地跟在母亲身后，手脚并用爬过一个有些陡峭的斜坡，山间湿润的土壤将他的衣袖裤腿染成了红褐色。无奈之下，林聿只好狼狈地爬上了母亲的背，由母亲吃力地负着前行。
　　慧林寺建于半山之间，由当年隐居于此地的慧林大师所建，寺庙四面竹树合抱，寺内种有木兰松竹，宁静幽香，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庙宇。慧林大师圆寂后，该寺住持便由现在的智心师傅接手。那智心师傅并不是当地人，也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来自哪里，只传说三十年前衣衫褴褛的他腰间佩着一把宽刃刀，从北方游荡至此处，最终晕倒在了慧林山脚下而被慧林大师所救，醒来后便剃度出家做了和尚。而智心师傅的脾气也同他的身世一般神秘莫测，相较于慧林大师的温和亲切，智心师傅要更加安静沉郁些。值得一提的是，智心师傅除了精于武术，还略识些医术，故当地人每逢家人遇疾而又请不到郎中时，便会上山求慧能师傅为家人诊上一诊。智心师傅虽口上会吐几句为难之语，却未曾拒绝过任何一个前来求他诊治的人。只是到了病人面前智心师傅往往实话实说，也绝不诊疗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病症。时间一长，寺里空出的一间禅房也成了药房，里面常年晾晒着智心师傅于山上采集的各种药材。而因智心师傅看病并不收取财物，乡人多念其情义，寺中常年香客不断，智心师傅也成了乡人眼里的圣德之人。
　　林聿与母亲行至慧林寺时，已有几个香客与僧人络绎往来于寺中。林聿由母亲领着小心翼翼地跨进寺门，礼佛上香完毕后，便向院中扫地的少年僧人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那少年领着林聿母子穿过药香与花木芬芳混杂的庭院，来到一处僻静空旷的后院。那日林聿见到的皈无小和尚便正在后院中扎着马步，小和尚一旁站着的，正是慧林寺的住持智心师傅。
　　见有客至此，智心师傅忙走来相迎，那小和尚也紧跟在师父身后，跑到不远处的林聿面前拉住他的手道：“你来啦！快来，我带你在寺庙里转转！”“等等，我是来……”林聿本想做一番解释，却挣不过牛犊一般的皈无，只好任皈无拉去了。
　　“徒弟不懂事，是贫僧疏于管教。”智心师傅向林夫人微微颔了颔首道了歉。
　　“小孩子玩闹，不打紧。再者，我们母子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答谢那日大师与那位小师傅的救急之恩，”林夫人摆了摆手，将手中篮子轻轻打开道，“家舍贫寒，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缝的几个香囊，天热山间多蚊虫，可为各位师傅驱驱蚊虫，望大师千万收下。”
　　智心师傅微微一笑，抬头向林夫人道：“贫僧不过举手之劳，夫人客气了。既如此，贫僧便谢过夫人了。”说罢，便吩咐一旁的少年僧人将香囊收下散发给寺中的各个僧人。
　　待少年僧人走后，智心师傅突然向林夫人开口道：“贫僧那里还有些晒好的药材，夫人不如顺便带些回去煎与令郎服下，以固气血？”言毕，还未等林夫人开口，便先带林夫人走向院旁的一处禅房中去。
　　待智心师傅轻轻拉上房门，林夫人正要道谢，智心师傅却先向林夫人行了一礼：“多年未见，公主可还安好？”
　　林夫人闻言不禁慌得瞪大眼睛，步步往后退去：“你……你是谁？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殿下莫慌，”智心师傅在桌案上铺上几张草纸，又取出一杆小秤，一面称着抽屉中的药材，一面不慌不忙地向林夫人解释道：“贫僧不过前几日听乡人说起新上任的仓计史林肃原是朝中重臣，其妻更颇有些背景，再加上那日令郎提起过殿下的名字，贫僧便知晓了殿下的身份。至于贫僧，当年贫僧辞官离京之时，殿下还未行笄礼，年月久远，殿下自然一时不记得贫僧。”
　　林夫人疑惑地盯着安静抓药的智心师傅看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地说道：“你莫不是……陈大将军？”智心师傅抓药的手一抖，随即又如方才一般微笑道：“正是，只是贫僧现在，不过是一介无名无分的修行之人罢了。”
　　林夫人紧绷的一根弦渐渐松缓下来，腿脚也不禁发软，遂扶着桌子坐在了智心师傅对面，与其攀谈起来：“自那件惨案之后，我便再也未在平京见过将军，父亲为此事颇为自责，直至寿终之日还觉得将军仍旧怪罪于他。”
　　智心师傅放下手中的小秤，双目紧闭，扶住桌案叹息道：“那件事我从未怪过王爷，况且当日若不是王爷出面劝阻，只怕后果还要惨烈得多。我于王爷麾下三载有余，王爷于我的恩情，叫我没齿难忘，更不敢有半分对王爷的怨意。”
　　智心师傅一番话作罢，二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林夫人看着智心师傅颤抖着双手将一服服药包好，莫名轻声一笑。智心师傅惊得抬头看去时，林夫人却已流了满脸的泪。
　　“父亲又何尝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只是怪他自己罢了，”林夫人抬手擦去泪水，望着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地上的斑斑点点，蓦地又笑了，“遥想当年将军还在京的时候，我仍是安和公主，如今却也做了许多年的林夫人，我也有许多年鲜少被人唤作公主了。”
　　智心师傅沉默着将几服药用细绳捆好，才抬头向林夫人道：“药包好了，殿下不如——”林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道：“我们出去罢。”
　　智心师傅点点头，跟在林夫人身后走出屋来，正巧看见在寺里转了一圈的林聿皈无二人正蹲在树下看蚂蚁，心中忽地有了个想法，忙叫住林夫人：“贫僧见令郎身子有些单薄，吃药进补恐怕也只是触及表面，不如让令郎与皈无一同练武，一来可强健体魄，二来他日也有防身之计。贫僧虽无能，多少还能教予令郎一二，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林夫人闻此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沉吟片刻后才回道：“将……大师有此慷慨之意，我与聿儿自当不胜感激，只是此事也并非小事，还需与家夫商讨之后再作打算。”说罢，便叫来林聿欲向智心师傅行礼告辞。
　　智心师傅回礼后正要走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林夫人道：“贫僧乃一介修行之人，无能无知，难受重托。故今日之事，还望夫人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林夫人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大师放心，纵使没有大师这句话，我又怎会叫他人打扰大师清静？”
　　说罢，二人皆一笑，林夫人遂牵着林聿走出了慧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