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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林聿母子二人回到家时已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扑在母子二人的身后,仍有炽热的气息。林聿看着家的黑色轮廓逐渐清晰,心中竟还有些对今日的不舍。
      待母子二人再走近些,林聿便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马正拴在自家门前,忙兴奋地拽着母亲的衣角道:“娘,快看那马……”还未等林聿说完,林夫人便突然捂住了林聿的嘴,将林聿藏在身后,谨慎地往后退去。
      院中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林聿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见父亲正毕恭毕敬地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送出院门。那男子身着一件青色窄袖短衣,脚踏长靿靴,右腰佩一枚铜质令牌,左腰则佩一柄长剑,细长的刀条脸在夕阳下闪着诡异的光。长脸男子正要戴上竹笠离开,忽瞥见了不远处正步步往后退的林聿母子,便冷笑了一声,转头向林肃道:“在下忘了提醒大人,此处偏僻潮湿,常有猛兽出没,林大人若自己安分待着也就罢了,倘若不慎迈入禁地,难免会招来猛兽,介时,恐怕夫人与林公子也难没受波及。”说罢,那人便跨上马,顺着小道径直走远了。
      林夫人这才松下一口气,忙带着林聿奔向脸色铁青的林肃,急切地问道:“那是什么人?为何会来找我们?”
      “那是岭南知府的人……这……这全怪我,”林肃痛苦地摇了摇头,扶着额向屋内走去,“若不是前几日我太过心急,忙着在与原朝中政友的信件中大谈自己复官心切,也不会引起尤氏的这般关切,今日也不必受这般折辱……”
      林夫人略有些愠怒地看了一眼丈夫,重重叹了一口气:“现如今,我们往后恐怕是少不了这类关切。只是你我倒也罢了,可怜聿儿小小年纪,便要跟着担惊受怕。”
      林肃闭上眼,脸上的痛苦更加重了几分:“聿儿年纪尚小,身子又弱,万一那些人……那为夫他日如何有颜去面见父亲……”
      “夫君如今才想起这些,恐怕为时已晚。且不说聿儿的身子自来岭南之后便病害不断,就是铁打的身子,又经得起几番夫君的捶打?再者……”林夫人看着林肃阴郁的眼神,话锋一转,“再者,你我二人终会有不在聿儿身边的时候,到了那时,聿儿尚未能有防身之术,结果恐怕夫君也知道的。”
      “我并不会武,况且再者偏僻乡间,家中也并无钱财,如何请人教聿儿习武?”
      “夫君若是也有此意,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林夫人转向林聿道:“前几日救了聿儿的慧林寺高僧智心师傅乃武界高手,今日我与聿儿到慧林寺道谢,偶然与智心师傅交谈,智心师傅说起聿儿身手敏捷,倒是习武之才。我想若你我肯去求师傅教聿儿武艺,智心师傅宽仁,定会答应的。”
      林肃沉着脸思索了半晌才应道:“若智心师傅真如你所言愿意教授聿儿,叫我去求他一求,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日,林聿便在父亲的“请求”之下上了慧林山,每隔一日便与皈无一起在智心师傅的教导下习武练剑,身子竟也渐渐强壮了起来。
      在慧林寺习武的那些日子为林聿带来了无限快乐。尽管父亲严厉与责备并未消减分毫,尽管每日还要被写叫人昏昏欲睡的书,但慧林寺中的草木虫蚁、晨钟暮鼓、薰兰香草却能将林聿暂时带出重压之下的窒息感。在慧林寺里,林聿能够真正像个孩子一般与皈无在木兰树下嬉戏玩闹,也能够与其一同攀上高大的松木,眺望山间一角的花晨月夕。另外在皈无的主意下,林聿所刻的木雕皆由皈无小心收在床底,林聿便也不用担心自己雕刻的宝贝全被父亲当作没用的万物扔走。慧林寺俨然成了林聿的一处宝地。
      林聿虽比皈无年长两岁,身体底子却远不如皈无,且不说二人切磋武艺之时林聿总是狼狈落败,哪怕是玩乐打闹,林聿也常被皈无戏弄着跟在其身后跑得面红耳赤,最终玩笑往往以皈无得逞后的大笑与林聿赌气走开而结束。有时智心师傅在一旁看到,便会厉声斥责皈无蛮不讲理。更多的时候,常是皈无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跟在林聿身后,待林聿一个不注意,便猛地跳去扑在林聿的悲伤,往林聿的后颈吹“痒痒气”。林聿被这若有若无的气息激得浑身酥痒,“咯咯”地笑着躺倒地上,皈无此时便顺势趴在林聿身边,也跟着“嗤嗤”地傻笑起来。
      晨起由母亲带上山去,午间再由寺中年纪较长的和尚送下山来,如此往复两三个月,林聿已熟悉透了那条通往慧林寺的崎岖的山路,渐渐也能自己往返于两地之间。自入寺学武以来,林聿的衣裳每两日便要浆洗一次,母亲总是抱怨,林聿却毫不在乎——只要是能上山去,哪怕每日穿着脏衣服,甚至每日不能吃不饱肚子,他也是愿意的。
      林聿度过了自到岭南以来十分愉快的一年时光,直到母亲重病,才将林聿从快乐的云端拉了下来,并重重抛向悲痛的深渊。
      自开春以来,林夫人便开始时不时咳嗽,吃过几服智心师傅给的药虽略有好转,但入秋之后,林夫人的病情便发展到了多走几步路便要咳嗽气喘的程度。终于在一个微寒的初冬清晨,林夫人扶着墙咳出一口鲜红的血后,便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林聿坐在母亲的塌边,紧紧抓着母亲的双手,表情却木木的。母亲病的这些日子家中的钱财大都花尽了,如今林聿一家身处异乡举目无亲,还时不时有知府上的人前来“看望”,除了智心师傅偶尔会带皈无来为母亲诊疗,便再没有人来林家帮扶一把。
      昨日智心师傅来为母亲诊疗时并没有开任何方子,只是闷声不语地摇了摇头便走了。父亲每日仍要强忍着焦虑去处事,林聿独自留在家中,也不敢再去慧林寺,只是日日守在母亲身边,在母亲猛然呓语时柔声安慰母亲,或有时过于劳累睡了过去,醒来时还要伸手探探母亲的鼻息才安心。
      冬日傍晚破败的残阳穿过半掩的房门,在陈旧的灶台与地面上铺成淡黄色的一条线,林聿正蹲在“线”的这一边生火熬药,猛地抬头,便看见了“线”的那一边竹帘——竹帘之后躺着的正是母亲——一种莫名的悲哀忽然汹涌着爬上林聿的心头。一缕寒风从门缝中吹来,林聿打了一个寒战,忙起身将房门关严实,屋内霎那间更加昏暗。林聿的寒战却并没有停止,他打着战熬好药,又一面打着战一面摸索着盛了半碗药为母亲端过去。
      屋内暗得可怕,林聿没有想到天竟暗得这样快,就连从窗户偷偷漏进来的微光也被夕阳带着一点一点沉下去。林聿只好伸出手摸着墙,凭着记忆一步一步往内屋挪去,却不承想撞在了墙角的立柱上,微烫的药汁洒了自己一身。
      林聿被烫得手一松,手中的药碗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碗中还剩有的药汁飞溅出来,打湿了林聿的鞋袜。林聿略呆了几秒,直到身上的药汁逐渐变凉,这才回过神来无助地望向四周。四周还是如先前一般的暗,林聿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到泪水逐渐将眼前的黑暗模糊成了氤氲而又浑浊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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