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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且入宫廷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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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安向来不喜欢这种委曲求全的场面,尤其是像季韫这样出身优越的公子哥仗势欺人,以身份欺压的事。
但毕竟眼前这人是太子点名要接的,吴安硬生生忍耐下来,敷衍了句:“下人合该随我在外面坐着,季公子……你在车里好生歇息着。”
说罢便转身离开。
季裴回头看了眼季韫,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下,这才跟在吴安身后走出马车。
马儿蹄跑,但车子还算平稳,他站着吐出一口浊气,旁侧递来一壶水。
季裴愣了一下,循而抬眸。
吴安道:“看你唇角裂了,喝点水吧。”
季裴后知后觉察觉到唇角有些拉扯的疼,他眼眸动了动,接过了那壶水:“谢谢。”
吴安移开目光,望着周侧风景,问道:“你真是他的随从?”
季裴咽了口水,叫干哑的嗓子稍微舒服了些,他垂眸,反问:“为何这么说?”
“上马车之前,季老爷说季公子体弱,让你伺候,可你更像那个快死的。”吴安说着顿了下,“我是粗人,刚冒犯你了。”
他扭头看了季裴一眼,道:“你多习惯习惯。”
季裴:“……”
不知为何,季裴觉得吴安怪有趣的。
他微微掀唇:“好。”
倒是能屈能伸。
吴安眼中落了几分赞许。
他本以为听到了这样几乎算得上难听的话,这人即使是胆小不敢犯事,也纵然反应不会多稳重。
可季裴不仅没什么反应,甚至还答应要习惯他的直肠子。
这一对比,倒让吴安确信是车里那个季公子为人差劲,连这样乖巧可怜的人都下得去手。
吴安亲近了些:“进了宫,若有事你可以找我,我尽可能帮你提点提点,免得你生病受伤。”
季裴扬了扬眉梢:“好。”
吴安本还想再多问些什么,不过他隐约注意到季裴微微颤抖的身体,便问道:“身体不适?”
季裴应着,似乎比方才更小声了些:“抱歉,有些晕马车。”
“那你坐下来休息吧。”吴安赶紧说着,还顺手把自己的坐垫子推到他身后。
季裴坐在垫子上,任风吹过,随意靠在车把上,便是一副在调整休息的模样,叫吴安不好再试探什么。
这一休息,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宫门口。
按着宫规,他们下了马车,经人检查后,徒步走进宫内,到大殿上等待秦衍的召见。
等待时,吴安还见季裴可怜,偷偷给他塞了个点心,这才去见秦衍。
他前脚刚走,后脚季韫便赶紧贴上来质问他:“你方才在车里怎么回事?为何诬蔑我?”
季裴语气淡淡:“我解释了,是我打的自己。”
季韫:“……”
话是这么说,但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他又问:“你为什么打自己?”
季裴坦然道:“我没休息好,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说完顿了一下,故作茫然地问季韫:“我说让你别乱碰我,你又想做什么?”
季韫微怔,被季裴这么一说,他只觉得自己被一团棉花堵着,发泄不出来,又没有借口发泄。
没等他回答,吴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季公子,请。”
季韫忙回过神,没空搭理季裴,赶紧朝内殿走去。
才刚结束朝会,秦衍尚未脱下官服,人站在内殿中央,一派器宇轩昂,周身散发着龙子的威压。
季韫只窥得一个侧脸,便觉得腿有些软得站不住,他忙跪下来:“草民季韫……参见太子殿下。”
季裴慢吞吞在他身后跪下:“草民……季裴,参见太子殿下。”
秦衍闻声,眉心展了展,他若有所思地转身,目光先从季裴头上掠过,接着停在季韫身上,打量了一番。
“起来吧。”秦衍出声,声音没有半分情绪。
季裴慢吞吞起身,余光瞧着季韫略带惊慌的动作,想来是因着秦衍没有露出半点情绪——
当年立下五年之约,如今又按着约定召见“季公子”,按理说,秦衍应当很期待和“季公子”的见面才是。
可秦衍声音没有半分情绪,见到季韫,也并无喜色。
季韫本身就是冒名顶替,更是怕露了马脚,因此只是一句话,便叫他心神不宁了。
季裴暗暗嗤了一声,然后听见秦衍问道:“你就是季公子?”
他抬眼,才发现秦衍问的不是他。
季韫用力点头:“草民……正是。”
按着张云清给季韫出的主意,只要说到五年前的事,他就装傻糊弄过去,不确定也不否认,等季裴把事情想起来告诉他。
但在家里是这么想的,等到了皇宫,见到秦衍本人,他才惊觉这事难度简直堪比泰山。
无端的压力重得他喘不过气来,沉默的这一小会儿,已经让他恍惚觉得自己要站到断头台上了。
不过,只片刻后,压在他身上的那道视线便移开了。
秦衍看着脸色苍白的季裴,眉心轻皱了皱。
只是五年不见,他又不是失忆了,人长相差距再大,也不至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秦衍本打算直接降罪,可他又看见了季裴。
短短五年不见,明明以前是那么阳光可爱,如今却像根将将枯死的木头。
站在这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秦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道:“路途遥远,你们辛苦了,吴安,带他们下去。”
吴安从角落走出来,领着季韫和季裴往外走。
似乎是没想到秦衍并不追问,季韫愣了一下,直到吴安喊他了才反应过来,赶忙跟上去。
他们被安置在东宫中,在离秦衍最远的院子住着。
吴安把两人领到院子便走了,只余下几个宫人负责照顾他们。
季韫把行李交给宫人处理,接着便将季裴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询问道:“你见到他了,可有想起来什么?”
季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脑海里闪过方才看过的秦衍的脸。
在季韫眼里,季裴像是在思考。
然而季裴却是在想着,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站到秦衍的身侧。
“季裴?”
“我好像……有在他面前晕倒过。”季裴回过神来,似有若无地提了一句,“他知道我有动不动晕倒的毛病。”
说完顿了一下,脸上生出几分烦躁来,似是后悔将这事告诉季韫,语速都急了几分:“这不过是件小事,我记得不清了。”
季韫见他如此慌乱,更加确信季裴这次跟他进来,就是为了夺取秦衍的关心。
于是他道:“我知道了。”
季裴警惕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要在他面前装晕吧?”
季韫笑了笑:“裴哥,我怎么会呢?我胆子这么小,怎么敢欺骗太子?我不会做的。”
季裴松了口气:“那就好。”
季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季裴莫名有些紧张:“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季韫立刻弯眼笑起来,“你也饿了吧,我去叫宫人拿点饭进来。”
说罢,季韫撒开季裴转身去找宫人了。
季裴望着他的背影,唇角扯了扯。
一直到晚上,秦衍都没再找他们,仿佛是随手搁置了一件玩物,放下了便想不起来。
季韫有些坐不住,但一瞧季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只自顾自挑那几粒饭吃,他眼珠子一转,将筷子往桌子一放,道:“我吃饱了先回屋了。”
季裴垂眸,瞧着碗中几乎没动的饭粒,他扬唇微微一笑:“好。”
待季韫离开,他眼中才泛起一丝笑意。
他慢悠悠继续吃着饭。
这五年来,他从未好好吃过一顿饭,毕竟在那岛上,能活着便是不易,更别提坐下来,悠哉游哉吃什么。
到后来,不论他吃什么,多半会在半夜以腹痛的方式回报到身体上。
季裴毫无食欲,却依旧在吃着。
大约吃到一半,他才慢悠悠将筷子平摆到碗上,抬步朝外走去。
院中,一道身影仓皇朝外跑。
季裴认出来,那是负责伺候季韫的宫女。
他出声叫住人,问道:“何事这么慌张?”
那宫女满脸急色:“不知怎的,方才季公子叫小的去倒水,结果他突然晕倒在地,小的正要去找太子殿下呢。”
季裴眉心一紧,忙声问:“晕了?那我得……”
他说着踉跄了下,像是踩到什么,整个身体前倾了下,宫女吓了一跳,好在她看见夜色中,季裴好像抓住了什么,这才慢吞吞直起身。
“抱歉,我太着急,好像脚崴了。”
宫女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她道:“那小的去叫个人照顾你,你在这等着,小的马上回来。”
季裴抱歉地冲她笑了笑。
宫女见他苍白脸色,有些心疼道:“夜色不明,可要小心路障。”说罢便快步朝屋里跑去。
季裴见她跑远了,才松了口气。
他把掌心中未用出去的石头丢到地上,目光环顾了一圈,最后落地一个方位,朝那里跑去。
残破的身体强行使起气力,风像刀子似地割在肌肤上,苍白的脸渐渐浮上一层浅红,热笼般的天气仿佛是想阻碍他,罩住他,让他的腿像绑上石头,越发难以前进。
巡逻的士兵经过,灯笼烛光照过一侧的大树。
季裴靠在冰冷的树干上,屏着呼吸,掐着掌心,才叫自己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好在人渐渐走远,他胸口起伏了两下,从树后走出来,跌跌撞撞着朝秦衍的房间跑去。
风渐渐停了,蒸笼重新笼罩下来,月光仿佛凝固,星星也不眨眼,周围一切好像静得不可思议,只剩下季裴在朝前走。
在经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朝那扇亮着的屋子走去。
他已经跑不动了,身体也濒临极限,只要他停下来,他能确定自己一定会摔下去。
因此,季裴只能不停地走。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指尖麻意蔓延上心脏,行走时会有一瞬天地颠倒之感。
季裴恍惚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半截的筷子,朝掌心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