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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奈何红颜一时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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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一片的世界里,隐约听到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拳拳深情,眼前映入的是他明媚的笑容和自己的笑脸。可忽地又变了情境,她看到了他绝望心疼的目光,那样迫切的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白光再一晃,抬眼又看到了阳光中那天人一般的少年,心中感激涌上却又疲惫无比,拼尽全力说出“先救他。”再一晃,尔淳蓦地转醒。
微微转了目光,就看到一旁汐言既焦急又担心的面庞。见尔淳终于醒来,汐言的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尔淳手背上,瞬间湿了一片。开口,艰难地喊了声:“娘娘。”便再也说不下去。
尔淳心中一暖,也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干哑得难受,她只能动了动嘴唇作出口型道:“水。”
汐言会意,连忙拿了甘草薄荷玉露来,一点点地喂尔淳喝了。看到尔淳难受的模样,汐言又忍不住心疼道:“你们两个孩子,怎么竟这样让人担心。”尔淳推手示意足够,虚弱地问道:“永璘?”声音嘶哑得就像锈了的刀在磨沙石上打磨似的。汐言赶忙制止道:“娘娘您别说话,太医说您伤了声带,要仔细调养好一阵才行,在这段时间内尽量别说话。娘娘,您就听太医一回吧。”
其实尔淳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多难听,只是固执的想要知道永璘的情况。她又重复一遍道:“永璘。”
“娘娘……”汐言霎时哀伤的神色让尔淳心底一紧。汐言道:“王爷回来的时候像一个血人似的,皇上把太医全拨到王爷那里,太医们一看王爷的情况也全都变了脸色,使尽了所有办法。景阳宫周围都不许人靠近,奴婢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王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一定能熬过去的。”说到最后,汐言哽咽不止。
尔淳的泪水滚滚落下,不能言语,却是悲伤进了骨子里。汐言赶紧为她拭去眼泪,道:“娘娘,娘娘,您别哭啊,王爷一定可以挺过来的,小时候受过比这更重的伤都挺过来了,这回也一定可以的。娘娘,都怪奴婢,是奴婢乱说话,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您别哭了。”尔淳见她如此自责,心中不忍,也想止住泪水,可无奈眼里就像溃了堤坝一般,控制不住地宣泄出来。原以为再次进宫之后,自己的泪水就已干涸,也不会再为任何一个人哭,可是,唯有永璘,总是能牵动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姑姑,帮我,再去看看他,好吗?”尔淳一字一顿地说道,泪水滑进嘴里,苦涩异常。
“好,好,奴婢这就去,娘娘,您可千万千万别伤心了。待会儿皇上进来,怎么说得清啊。”汐言连忙答应道。
“我,不想见,皇上。”尔淳又极艰难地吐出一句。现在的自己真的没有心情去曲艺奉承,也不想花心思去掩饰自己真实的情感。这个时候最想要见和最想要知道的人都是永璘。
“可……好好,奴婢不告诉皇上。奴婢现在去叫太医进来。”汐言也明白尔淳此时的心情,一叹说道。
尔淳终于合了双眼,放松了身体,不再言语。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我们还是回到了这牢笼一般的皇宫,我们这般到底是了为什么?
帘坠沉香,绵宁定定站在窗前良久不动。风将桌上的书吹过了一页又一页,阳光也一点点斜了。可他仍是站在那里,仿佛一任流年逝去般。目光窅远地看了远处,那里,一朵八瓣莲花,正值盛开。
夕阳余晖下晕开的雾气模糊双眼,唯剩记忆中那如莲一般的女子目光透亮,带着颈间血染的红色,那般坚定地开口。一瞬间的重叠撞开回忆,就仿佛还是十岁那年,母后刚刚去世,自己悲痛至极之时,纵马出宫,就是她在马下带着这般倔强而坚韧的目光,不肯退半分。他是救了她,却不曾想过,后来她笑容暖暖全然不顾自己凄凉的身世,反过来安慰自己。而竟突地使自己无措起来,就如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终于等来了光明一般。那一刻,他终于触到了阳光的温度。她或许不知道,她的笑容竟有穿透黑夜的力量,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上。直到离开,她仍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但他不后悔,也并没有刻意去寻,只暗暗的相信,他们终究会再见。一如今日。
可转瞬,绵宁一握拳,目光忽地锐利,心道:她和十七皇叔又是什么关系?肯这样舍命救他。转而又禁不住地愤怒道:她又怎么会是諴妃?
“二阿哥!”突地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绵宁的思绪。绵宁神色一沉,回身冷冷朝跪在地上的人道:“我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你难道听不懂吗?!”
那太监身子一抖,颤声道:“二阿哥,是前朝传来的消息。”
绵宁微一沉吟,伸手接过密报,竟是国子监祭酒法式善的上奏誊录。心下暗觉不好,却还是翻开一看,‘臣闻昨日惊驾,诸臣忧恐,幸龙体安泰,尚可慰之。然此非同小可。自圣上训政以来,尚属首例,不可疏究……内贼一日不除,则民一日不安。伏乞圣上从速讯查,抑止恐吓之势,以儆效尤。’以下几行小字道:圣上已准,诏令内阁大学士庆桂偕同刑部会堂审讯,定要究出主使之人及其余孽。恭阿拉暂且入天牢候审,禁军已全城搜捕余党,望二爷小心应对。
绵宁倏地合起密报,侧首沉默不语。那太监不得已,又道:“还有储秀宫来的消息,说皇后娘娘不吃不喝,竟是要以死证明清白。储秀宫里谴了人多次来问,二爷是否去一趟?”
“一帮蠢材!还恨不得落下个勾结外臣的把柄!”绵宁怒道,狠狠将密报甩至桌上。
那太监见此赶紧退下。绵宁背手隐在暗处,面上只余半边明亮,独得那双眼睛,冷进了骨子里,却渐渐透出了棋逢对手的冷笑。转念一想,绵宁还是整理了衣袂,起身而去。
方出了阿哥所,又突觉不妥,转身召来心腹太监,吩咐道:“你去书房紫檀架子上拿一方红缎刺金锦盒,里面是一个羊脂白玉雕水仙花样的鼻烟壶。爷赏你了,你且去一趟养心殿求见殿前总管张公公,就说前些日子张公公做寿,你没来得及送上心意。这次特来献礼的。也别多说,待张公公收下便走。听明白了吗?”
那太监即刻答道:“明白。奴才这就去。”
绵宁挥手让他去了,转身又退回阿哥所。叫人泡了一壶万春银叶,耐心坐下等着。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那太监回来禀告道:“二爷,张公公收下了。瞧了一眼,只说了一字‘值’便让奴才回来了。”
绵宁嘴角缓缓露出一抹冷笑,心道:上好的羊脂玉,倒真是便宜他了!摆手让拿太监下去,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果然,隔日绵宁才起身,便有小太监入内道外间来了养心殿的人,说是来宣皇上口喻的。绵宁展平了湖蓝翻边织金丝如意纹的袖口,眸中一丝极淡的笑意,转身出了内殿。
“二阿哥吉祥。皇上口喻:念在二阿哥有如此孝心的份上,特准二阿哥旁听此案。但不准多加干涉。”一身暗砖红色宫服的太监朝绵宁匍匐在地道。
绵宁抬手让其平身,道:“替我回皇阿玛,绵宁谢皇阿玛隆恩。”
那太监也不多说,再行一礼便去了。绵宁侧首对两旁道:“且再送一对越窑青花瓷双耳颈瓶去给张公公。放下便走,不必听回话。”两旁太监应下,转身去了。
绵宁下颚弧线稍稍抬起,从光晕中透出丝缕自傲之气。遂起身离开。
讯室里,军机大臣庆桂座了上首,背临青天白鹤图章,桌上惊堂木刑签一应具备。两旁是偕同的刑部尚书勒保及大理司都察院等一众陪审官员。侍卫早将整个刑讯室护卫得严严实实,怕实连一只苍蝇也不能进出。绵宁神色沉静,坐了东南角旁听席上,单设了一椅而已。
惊堂木一拍,刑讯开始。先前不过是一问一答的枯燥闻讯,全都游离在案件核心之外,并无多大用处。绵宁愈听脸色愈差,这次搜捕回来的只是一些从犯,主犯皆亡,听说是追捕之时众人反抗拒捕,最后竟是连一个活口没留下。虽说是死有余辜,但伤亡如此惨烈也实在预料不到。绵宁心中疑惑愈重,却愈想不通。
忽地一声惊响,刑部尚书勒保声色俱厉道:“此亲兵衣装乃我禁宫兵卫特有,你们从何而得,还不从速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语出堂上众人神色各异,绵宁当即寒了脸色,军机大臣庆桂及众官员尴尬了神情,阶下犯人却茫然不知。
勒保连声斥问,犯人都不知如何作答,勒保大怒,喝令掌嘴。顿时劈啪声音响起,一阵惊动之后,犯人满脸鲜血流淌,牙齿尽脱,然却是怎样喝问都是一声不吭。勒保冷笑一声,又道:“好一个刁民,装聋作哑,蒙混本官,看来不大刑伺候,谅你不召!来啊!先打四十大板!”说罢就要掷出刑签。
绵宁拍案而起,冷冷道:“大人好厉害的手段,犯人不答,便要严刑逼供吗?!”
勒保随即扯出一分冷笑道:“二阿哥如此偏袒犯人,又做何解释?!”
绵宁怒气瞬间涌上,斥声道:“休得诬蔑!大人不过审了半日就要大刑伺候,又将皇阿玛的‘仁政’放于何处?!”
勒保一听顿时面红耳赤,举着刑签放落不得。庆桂一看,连忙上来圆场道:“此案案情复杂,还需斟酌再定。今日犯人已施加了足够刑法,倘若再动大刑,怕是要打死了。不如暂且退堂,待明日再审。”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勒保也顺势下了台阶,不过口中仍是冷哼了一声。绵宁也重新回座,眸中寒气深深,心中怒火不止。却也只得接受庆桂提议。
庆桂遂吩咐文书将今日所审案情详细纪录,具报皇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