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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公子如玉美人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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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色入暮,坠在天边红彤般的晚霞妖异如常,聚德堂内一名小厮躬身小心翼翼地奉上茶点,谁料一声轻扣杯子刚刚落下,不知怎的绵宁一声重哼,吓得那小厮手上一抖,茶水顿时泼洒出来溅湿了绵宁的衣袖。那小厮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跪下重重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绵宁先是一愣,而后不禁有些好笑的气恼。恰这时门外一个挪揶的声音道:“二爷好大的火气。”音落踏入屋子的来人一身宝蓝刺金的衣衫,极清秀的一张脸,眉眼稍稍显了女气,但那气度却是出色的男儿霸气。此乃光禄大夫李大人的二公子,李源灏,字子夏。
绵宁未答,倒是堂上端坐的一人接道:“方一进来就摆了脸色,倒不知是在哪处受了气。”声音低沉清冽,却掩不住笑意。那人月白绣翠竹的堇色常服,线条冷峻而出尘,似那山涧清泉一派的清雅。正是庆格,军机大臣庆桂之子,字玉山。
“子夏,玉山,休得无礼。”又一声道,虽说威严,却让人听得浑身暖暖。这声音的主人坐了北方一位,通身的温文尔雅,一双眼睛暖如春风,面上却沉稳了许多,一看便是个翩翩公子。是内阁大学士容大人的嫡长孙容方回,子止谦。
绵宁微微抱怨道:“心里本就不舒坦,谁知到了止谦这里还要受你们的气。”嘴上虽是这样说,但神情到底还是缓和了下来。
“行了,就别绕弯子了,二爷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让我猜猜,这回该不会是为了天理教那案子吧。”头一个出声的自是那不能安分的子夏,只见他凤目一挑,带了几分自得的傲气。
绵宁也笑,却是缓缓道:“眼前最要紧的当然是这事儿。各家大人们想必也是焦心的紧,否则你们岂会如此凑巧的都聚于此。”
“听听这话酸得,愣是将我们说得忒没良心似的。”子夏讽刺道,一旋身坐在了玉山身旁。玉山冷冷一哼,却不知是附和还是不屑。
止谦温声道:“二爷说话见外了。忙自是一定要帮的,不知二爷有何打算?”
绵宁敛容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昨日堂上勒保咄咄逼人,硬是将这黑锅往恭阿拉身上推。如今恭阿拉获罪在狱,皇阿玛不准任何人探视。陈德又已死,线索全断。真是任他们说圆是扁也无法反驳。”
子夏一扯嘴角,道:“情况咱们都了解。只是家里老头追得紧,就不过是想问一句,二爷下不下得了狠心。”
绵宁沉下神色不答,玉山也道:“唇亡齿寒。二爷不可再犹豫。”
止谦沉吟道:“不知二爷是否记得,陈德毒发之时,最后说的一字?”
绵宁目光一冷,良久才道:“即便如此,也是少了些力度。”
子夏嗤笑道:“二爷答应便好。力度不够咱们就推他一把。都火烧眉毛了,二爷你还顾念什么?他动手的时候可没想过你是他亲侄子。”
绵宁眉峰骤紧,止谦赶紧道:“子夏,让二爷自己决定。”子夏冷着脸一哼,也不再出声,望向了绵宁。玉山侧过目光,也定定望住了绵宁。
终于,绵宁一声长叹,道:“你们都是自小陪着我长大的好弟兄。我自然是信你们。况且覆巢下岂有完卵,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止谦暖暖一笑,舒展开眉头,心下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子夏同玉山也是松下神情,许久,子夏道:“好了,这下我家老头子可放心了。玉山,你查到了什么?”
绵宁不解,道:“玉山你所查何事?”
玉山道:“禁军抓捕的那些人犯都是些小角色,本就什么也不知道,当然问不出来。唯一有些用处的是挟持庆僖王爷的两个犯人,可押解回来的当天就一死一伤。家父差人仔细检查过尸体,认为有诈。却不料就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庆僖王府已带走了受伤的那一人。”
绵宁打断道:“十七皇叔请了皇阿玛圣旨,这条挑不出毛病。而且带走了这么久,也应灭口了。”
止谦却道:“不尽然。我认为王爷将那犯人带走,是另有所图,不会这么快杀他。只要他活着,咱们就有机会。”
玉山接道:“我同止谦想的一样,想要扳道恭阿拉,只是这个模棱两可的指控可算不得数。”
绵宁沉声道:“这倒是。”止谦又道:“如今就是比快,比谁找的证据更有力。既然陈德已死。他们可以诬陷我们,咱们也可以反咬一口。”
绵宁眼中精光一闪,众人心中了然。止谦含笑望了玉山一眼,道:“他能请了旨将犯人带走,咱们就不能再请回来协助查案吗?这么大一个案子,三司会审呢,可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玉山微一沉吟,随即颔首道:“我明白了。”
绵宁笑容愈深,望着昔日一起长大的好友,一直压在心上的担子不禁轻了几分。这就要起身辞行,却不料子夏忽地一语玩笑般道:“那个王爷滴水不漏的,玉山不如去查查諴妃,兴许好下手一些。”
玉山还未答,绵宁便闪了目光,侧首默然。止谦心中微疑,顿时又似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变了神色,急急开口道:“二爷!……”
绵宁截住止谦话语,抬头对上玉山疑惑的目光,朗朗一笑,道:“玉山,帮我查一个人。”
玉山稍愣,但还是道:“二爷请说。”
绵宁目光忽地沉淀了一抹看不透的墨色,光芒转瞬而逝,只听他一字一顿道:“諴妃。”
沉郁的药香透过重帘飘散进空气中,玉娘站在廊下,正絮絮地交代了一名青衣小婢药该凉到什么程度,蜜饯要备几钱,熏香要如何等等一些琐碎小事。抬眼就见莫邪急匆匆地想要从旁掠过。玉娘赶紧秀手一伸拦住去路,微怒道:“王爷正在养伤,有什么事儿不能养好了伤再说吗?”
莫邪退后一步,焦急道:“是先生的急件。”
玉娘扁嘴道:“先生先生,先生也不能不给王爷养伤啊!”
莫邪愣住,尴尬地答不上来。忽听内殿一声轻笑,是永璘悠悠道:“还不进来。”
玉娘闻声一跺脚,却还是侧开了身子。莫邪赶紧快步入内。
“出了何事?”永璘单着了一件月白底刺红梅金丝滚边的单衣,斜斜躺在长塌上,扁金晕梅红作衬的领口微敞,内里还隐约可以看到绷带上淡淡的红色,宛若女儿家面上的胭脂。
莫邪行礼后递上火漆封好的信件,恭敬退过一旁。良久,永璘细长的丹凤眼仿佛染上媚色,脸上的冰削一般的线条却似那隆冬的寒气,丝丝噬骨。极轻的一声道:“不自量力!”
莫邪安静的立在一旁,等待新的命令,却久久不见回音。莫邪微微抬起眼来,正看到永璘半靠着青缎蟒蚊长引枕,面前不知何时铺了一张宣纸,永璘左手握着小狼毫,颇有些吃力地写着什么,神色随着笔下的字似乎一点一点耐人寻味起来。
最后一笔落下,永璘即刻盖了印信,靠回引枕上,鬓角都密实地出了一层汗。莫邪知道王爷肩上的伤十分严重,又并发了高烧发热和脱水,太医险些救不回来,这一次着实的惊险。真不知王爷是如何撑过来的。
永璘招过莫邪,将信件交给他,道:“给先生。务必抓紧。”
莫邪应下,本想询问王爷的伤势如何,谁料才要开口,就听见玉娘一叠声地叫喊道:“莫邪够了够了!你怎么还不走?!”
莫邪硬生生憋下了话语,脸上愈见尴尬。永璘单手支头,无奈唤道:“玉娘。”
玉娘连忙上前,俯在永璘塌边抱怨道:“王爷早晨的药只喝了八分,翡翠碗里还剩了两口。待会儿王爷可都得补回来!”
永璘失声笑道:“你怎么比那些老太医还唠叨。”摆手让莫邪退下。
玉娘不理,又道:“方才汐言姑姑来过,问了王爷的情况。我回了说王爷您伤得虽凶险,但已经挺了过来不碍事。汐言姑姑便回了一句说,諴妃娘娘也安好。”
永璘一怔,心上顿时浮现那日尔淳截然不同的两个笑容,一个美好得让人忘却了呼吸,一个却是痛得万箭攒心。但到底,她还是应了,那便足矣。永璘不自觉地弯起嘴角,柔情霎时漫进了四肢百脉。
玉娘望定永璘的神色,眸中暗了暗,心里自嘲一笑,也没了声响。永璘却是轻声道:“玉娘,本王放心不下他人,得要你替本王去永寿宫同如妃娘娘传句话。有些危险,你怕吗?”
玉娘摇摇头,道:“王爷吩咐就是。玉娘不怕。”
永璘笑笑,眉目间渐渐显出重伤后的虚弱,眼睛却是亮得璀璨,轻轻道:“不急,还未到时候。得等先生布好了局,才能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