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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会挽雕弓如满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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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新落的雪还未积攒,只是薄薄的一层,踩上却是滑腻。宫人们一早便起身扫雪,滚烫的热盐水泼上去,瞬时化去一片白茫。汐言急急走过新扫净的道路,外披的大氅上沾了雪水,也是冰冷而滑手,雪融凝冰,仿佛是加了极厚的重量,压得汐言有些气喘。
不易来至内围,费力地掀起厚重的毛毡帘子,迎面就是满室春融。侍候在门边的小宫女见了汐言,连忙同她除下大氅,又是陪上一盏热茶,待在这小小的隔间中缓了一缓,方才静下气息。汐言走至内帐,略顿了顿,才掀帐进入。
“娘娘。”汐言当先唤了一声。内帐更是暖和,熏了微甜的‘春日’香,四面都置了绒毯,甚至连地上也铺了厚厚的毛毡;座椅长榻,屏风书案一样不少也皆用绒布裹了,整个大帐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冰天雪地一比,宛若两个世界。北面的锦塌,用了最名贵的紫貂绒铺底,再添两张纯白的狐绒,尔淳便着一件蓝绸缀绒金丝勾凤凰纹并五彩锦云的旗袍,羊脂玉做的耳环雕的是木兰,头上点翠镶绒做的珠花再簪一支同款的白玉木兰簪,端的是清雅怡人。一旁的小太监捧了镏金手炉,正欲递于尔淳,望见汐言,便是叩头跪安了。
南面是一扇高开的小窗,一束阳光正从外滑进,尔淳浅绯色的指甲透过柔和的光芒,一转,握住镏金手炉,抬头一眼,轻笑着应道:“姑姑辛苦。今早才听说外间寒气重,竟不知是下雪,不然也不叫姑姑去这一趟了。”
汐言将手捂暖了,为尔淳递过热茶,笑着道:“娘娘能想着奴婢已是感激。如妃娘娘应了,今日未时过来。”
尔淳颔首,又是笑道:“真是早一刻也不肯呢。”汐言接口道:“娘娘也不需急,奴婢看这事兴许没那么复杂。如妃娘娘也是让奴婢带了一句话,叫娘娘沉住气。”
尔淳侧过目光,一点点寒凉,道:“墨兰才出事她便封了妃子,我原是绝不会信是她背叛,只是现在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关心则乱,如妃娘娘教训的是。”
汐言一叹,道:“信妃也来了数次,娘娘仍是不见。既是担心,为何不见一面?”
尔淳默然许久,直到眼中渐渐深沉一片,方才开口,“我心中仍没拿定主意,如何能见她。”
午间的膳食也是用心。虽说这次冬狩走得仓促御营内外城本应分设的一百七十五和二百五十四座连帐减为一百六十六和二百三十三座,但所有一切应用的东西和府衙都已容了进来。甚至御膳房为此冬狩还特地新创了几道菜式,味道极是鲜美,重要的是食材新鲜,皆是八旗子弟这两日试手斩获的猎物。
可尔淳口味本就清淡,即便野味做得再好,也是只用了几箸而已。叫人撤去后,又是吩咐端来一盏普洱解腻。小憩了半个时辰,未时才至,外间已是禀报,如妃娘娘到。
“你也是个暴殄天物的。那果子狸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逮到,你却只动了动便让人撤了。”如妃一入内,便打笑道。
尔淳示意汐言收拾了一张铺了白绒的紫檀八仙椅让如妃坐了,这才笑道:“娘娘也知尔淳不喜这个,若是娘娘喜欢,下次尔淳让人送去便是。”
如妃淡然一丝笑容,道:“可别,那是皇上特地让人送的,本宫可不敢占这个先。”
尔淳一怔,也是淡了笑容,默然不答。如妃又道:“这样着急唤本宫来,又是心中堵着了?”
“娘娘既是知道,便不吝赐教一番。”尔淳回道,并未再绕圈子。
如妃定下目光道:“你只需告诉本宫,你还信不信她。”
尔淳垂下眼帘,转而坦白道:“我不知道。”
如妃闻言却笑得愈发深邃,半晌才道:“也是,他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你同他既是一般,又怎么没有疑心。”微顿,却转了语气道:“可现下你不得不信。你若不信她,就不怕是着了皇后的道,平白失去一个臂膀?”
目光收回,见尔淳仍旧怔然,如妃又道:“你又何必担心,他那般谨慎的人,自由他替你看着。若颜姜果真背叛了你,也轮不到你动手。他早已是做得利落干净了。”
闻言,尔淳才深舒了一口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如今该如何?”
如妃接道:“既然要信她,不若就重信,好让她几辈子都感激你。”
尔淳眉黛一皱,并未答话。许久,才点了点头道:“好。”如妃却缓缓转过半侧身子,阳光恰落在唇边,却挽出一丝冰冷笑容,“你原先不会这样畏首畏尾,怎么如今变作这样?”终于抬头,笑容隐去,“你与永璘在谋划什么?尔淳。”
满室的暖意刹那退得干净,尔淳抬头,笑容平静,“没有,娘娘。我们未有任何谋划。”
待如妃离开,汐言才能入内,见了尔淳心中酸痛难忍,只唤了一句:“娘娘。”便绝了话语。尔淳半俯在榻,衣袂遮了半张脸,答一句,“我知道,姑姑,我明白。”那日永璘离去,早已留了话语:如妃毕竟忠君,若是开始行事,如妃便不能全信了。
原本绵宁的大帐设在御营深处,离皇帝的黄幄帐也近,但才到木兰围场的当天绵宁便要求将自己的大帐迁去八旗营。皇帝听过之后也未说什么便准了,于是绵宁干脆连着自己的陪帐也一并迁走。才是驻扎下来第一天,已是迎来了不少人。
“你说你好端端的迁来这做什么,又冷又偏的,不是自找苦吃么!”子夏晃着杯中美酒,缓缓笑着一句。
止谦轻声开口道:“原本的大帐离黄幄帐太近,议事不便,现在迁来此处我看甚好。”
子夏自然不会回了止谦的面子,转而又朝同样自斟自饮的庆格道:“没想到一趟江南转回来,你倒变得贪恋这杯中物了。”
玉山不答,许久才冷哼一声。江南一行是他心中症结所在,每每提及总是能惹出一腔怒火来。
绵宁见此,不得不道:“子夏,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子夏笑一声,道:“二爷都开口了,自然不敢纠缠。”
绵宁无奈,叹笑不语。止谦却道:“少些闲话。央你查的事如何了?”
子夏叹一句:“这折腾的事可真麻烦!董志舒是招供了,证词里分毫不差将内务府咬得死死的。只要庆僖王爷拿出来,内务府绝对救不了!”
绵宁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又道:“另一件事呢?”子夏闻言更是不耐,道:“恩嫔手上的云梦不是她的,但月眠小主却是是因为吃了她送去的落有云梦的食物而死。至于这被落药的云梦从哪来,我看原香料库掌事白公公脱不了干系,只是那白公公极谨慎,尚未有把柄可查。而諴妃中的也是云梦不假,但不知皇上为何封锁了消息。至于怎么中的,是不是恩嫔下的手,这可就值得细究了。不过,二爷,如今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后宫的事。”
玉山淡声道:“能是什么时候?你方才说的关于后宫之事也只查到了过程,没有结果,就没有大用处。”
子夏即刻道:“可不能这么说,我承认关于后宫的事我未尽全力,只是我查到了另一件事,我肯定,这必然会成大事!”
绵宁目光一沉,道:“何事?”子夏竟破天荒地肃然了神色,微顿,开口道:“庆僖王爷那有异动,隐隐有调兵迹象。”
绵宁一惊,止谦已是接口道:“详细些。”子夏便道:“具体如何还难以探出,只是江南绿营守军暗中调度了几人。原先的福建水师总兵告老还乡,换上了副将杨志;而秦岭淮河一带的千总适逢丁忧,换了浙江千总接任;两广的参将和云南、湖南省守备也相互调了职。八旗倒是没有大动静,但很快就是三年的换防,到时候必定会有调整。关外也是有异,因为军饷的问题,将士有哗变迹象,但庆僖王爷已先行调用了江南储备支援,他的奏折也已承到军机处,皇上不日即能见到。”
绵宁未答,庆格已道:“调动的人员都是五品以下的小官,不过频繁了些,能有什么大作为?”
止谦却沉吟道:“也不见得。听子夏说来,调用的这些人基本把手的都是些虽小却重要的地方。你瞧那秦岭淮河的千总,长江天险一划就能变天了。”
“止谦。”绵宁不禁出声道。止谦也一惊,知道自己略有不当,即刻也是噤声。绵宁这才道:“军饷一事我已劝皇额娘用外戚这些年贪的赃抵上,皇额娘应该是会听的。至于兵将调动一事,皇阿玛既然没有驳回便是准了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皇阿玛安康,他没有机会。”
止谦道:“二爷所说也有道理。但子夏仍是要盯紧了,十七王爷诡计多端,实难对付。”子夏接口道:“这是自然!”
玉山也道:“那军饷一定不能让庆僖王爷用江南赋税抵了,我让阿玛明日先截下那奏折,二爷请即刻禀明皇后娘娘,尽快有所作为才好。”
绵宁颔首道:“我明白。希望明日冬狩之后皇额娘便能禀明皇阿玛。”
子夏却笑道:“好了好了,公事商量完了,该说些私事了。明日冬狩第一日,八旗子弟都有参加,二爷在镶黄旗居中自然不必说,你们别的都进了那个营里?”
止谦一笑,平静答道:“不过是依循祖制,我在正白旗左翼包抄。”
玉山也答了,“正红旗,右翼包抄。”
子夏这回便是不悦,扬声道:“怎么好处尽让你们占了,我只落了个正蓝旗压阵脚。”
绵宁笑着怕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到时候我们故意漏几只狍子给你打不就好了。”说完,止谦与玉山皆是忍不得大笑起来。
子夏微红了脸,对他们怒目而视,道:“你们若有能耐,便将这回的彩头白虎射杀了,且不伤一丝皮毛!”
绵宁略止了笑声道:“行,待冬狩之后,我便让你看看我新换的白虎垫子!”子夏颇为不屑道:“那也得等你真拿到了再说!”
止谦笑道:“二爷是一言九鼎,必然是行的。”玉山也是难得开怀,“我信二爷可以!”
说完,四人皆朗朗一笑,把酒言欢。这些流淌了八旗铁骑峥嵘血液的男儿,不甘蒙尘,自信能创出一番天地来。有这般肆意挥洒的激情,深厚的兄弟之谊,年少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