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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旧交心为绝弦哀 ...

  •   调养了数日,尔淳方才稍稍有了精神,面上虽仍是苍白,但也多了几丝红润。但那日从宗人府回来又着了风寒,咳了半夜才不易歇下。汐言又少不得埋怨了几声,可尔淳都笑着应下了。
      早晨是嬷嬷抱着衿佩来请安,前些日子一病,又是停了请安之礼,尔淳心中也是歉然的。故而一见衿佩便抱入怀中仔细端瞧。
      “娘娘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小格格便闹得紧,定是想娘娘了。”嬷嬷在一旁笑着道。尔淳中云梦一事帝后默契地压了下来,故而园子中只道諴妃突病,内里并不知情。
      尔淳轻拍着衿佩,笑回一句:“也是个折腾人的,劳嬷嬷费心。”
      嬷嬷连忙行礼道:“娘娘可使不得。都是应做的,受不起娘娘的一句谢。”
      汐言即在一旁道:“娘娘与你说什么你记下便是,哪里这样多话。”嬷嬷闻言,尴尬着连连称是。尔淳微微望向汐言一眼,却并未多言。只道:“嬷嬷先去歇息吧,衿佩在本宫这留一会儿。”
      待得嬷嬷才退下,又有宫女入内行礼道:“娘娘吉祥!方才御前张公公传旨,皇上下了朝便要过来了。”
      尔淳一怔,目光变作窅远,紧了紧怀中的衿佩,许久才应了一句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一停,又对汐言道:“姑姑去将月前存下的松露水并君山茶叶一道拿来,再吩咐小厨房热些吃食来,都候着吧。”汐言应下,便也转身去了。
      果然巳时才过,皇帝的肩舆便停在了镂月开云。汐言已领着众人等候在殿前,尔淳因病着皇帝早免去了请安,只候在了内殿。
      “衿佩也在吧,快抱来让朕看看。”皇帝一入内,便笑着道。
      尔淳自然将衿佩抱去了,也是谈笑道:“皇上怎知衿佩也在?”皇帝逗弄着衿佩,答一句道:“方才在外间瞧见衿佩的奶娘同嬷嬷了。”尔淳这便笑道:“皇上可真是明察秋毫。”
      原是一句玩笑的话,皇帝却先是一笑,瞬而略略深了眼色道:“没有这等眼力,朕怕是要让全天下都骗去了。”
      尔淳一愣,谨慎着接口道:“皇上可是忧心国事?”皇帝闻言,转头深深看了尔淳一眼,却道:“岂止是国事忧心。后宫也不叫人安宁。”
      尔淳只得垂了目光不答。皇帝又道:“皇后是管教无方,但是孤掌难鸣。月眠一事,朕确实伤心。”
      尔淳心口一痛,维持着平静道:“尔淳实难相信是恩嫔所为。只是一定要还月眠一个公道。相信两位王爷定能查出真相。”
      皇帝半侧身子,神色渐渐不能明晰,没有接话,却忽地转了话题,“今年冬狩已是迟了月余,而今将近冬至,若是再不举行怕是不敬天神。”
      尔淳心中一震,手上递过的茶水却不洒半分,试探着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近日启程?”
      皇帝望着衿佩香甜的睡颜,目光渐渐柔软下来,,声音却自带了一股威严“赶在冬至之前冬狩祭天,希望来年能得保佑。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可废。”微微一顿,再开口已是九五之尊,“一年到尾,也该有个了断。”
      尔淳猛地抬头,心中跳漏一拍,不过片刻,掩去情绪,不再答话。
      及至皇帝隔日离去,都未再有异常之说。只是在踏出殿门时转身一句:“朕道那贼子可恨至极竟连你也不放过,必是要彻查杀之!朕也知如今月眠一事尚未查清,你也尚未痊愈,但朕仍旧决定冬狩,你可觉朕薄情?”
      尔淳替皇帝挽好刺金的龙袍袖口,静静地开口道:“皇上是为天下祈福,岂能为小家拖累。但皇上究竟心中何意?”音落,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不躲不避。
      皇帝稍怔了一刹,忽而又是淡然,“明日启程。”音落,转身离去。
      尔淳定定立在门边,俯身恭送了皇帝离开,再起身却是虚脱了所有力气。汐言急急赶来搀扶,触手却是冰凉得异常,不禁唤了一声:“娘娘!”
      尔淳深深压下心中不安,紧声吩咐了,“唤他来。”汐言自然明白,安顿好尔淳,便即刻去了。

      谁知这一等却是及至午时也未等来永璘。尔淳在内殿设了香案,往南角摆了一张长榻,推开窗扉,隔下纱帘,自取了几册孤本来瞧。一身青黛底晕月白的旗装金丝绣了雏菊并如意纹,单臂撑了榻上,垂眸细读,神色平淡,如岁月静好。
      那寒风卷帘吹起落叶飘入窗内,因风扬起的长帘带出一段段波澜,垂下的瞬间,已是一袭身影立在门外了。身着一件菘蓝色金丝并五彩线刺龙盘纹的常服,腰间一双镂雕龙纹玉佩,脚上踏一双金丝绣面的鹿皮马靴;几步疾走,倏地关上了窗扉,长帘未落,永璘已是轻责道:“你正病着,怎还能这样贪凉!”
      尔淳由着他关了窗,又是拿过一张薄毯替她盖上,再加一件大氅披好,这才肯收手坐定。坐下后也不答话,就沉着脸色看她。
      尔淳忽而笑了一声,道:“你怎么同姑姑一样唠叨。”永璘眉峰一挑,些许生气道:“这都是想着你,关心你。谁知到了你这你不但不领情,竟嫌唠叨。”
      尔淳伸出手同永璘的手握紧了,几乎是同色的衣袂交叠为一,眉眼盈盈却道了一句:“我服了云梦都没事,还怕什么冷风。”
      永璘却一下寒了目光,猛地将尔淳拉入怀中,滚烫的痛意堵着嗓子,良久才能低哑了声音道:“尔淳,别这样。我是迫不得以,你知道我不能让你有事。”
      他似用了极大的力气,几乎想将尔淳揉入胸膛。尔淳忍着窒息之感,轻轻抚着他挺俊的背脊,一声声道:“永璘,我没有怪你。都是我愿意的。”
      永璘却不答,只是一味的抱紧尔淳,感到她虽近在咫尺,却仿佛只是一具躯壳,内里的一切犹如已到了他不能触到的地方,那般遥远不得。良久,直到尔淳实在忍不得轻挣了一下,他才记起她大病初愈,连忙放开来,却贴着她的颈弯久久不愿抬头。
      尔淳轻叹一句,“永璘,你眼底有了疲惫。”她素来不去过问他的行踪,但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匆忙的身影和明显带了血丝的眼眸。还有,他已有些刺人的青色胡渣,还真是没有如此不修边幅呢。尔淳眼底似微微泛了心疼。
      永璘终于开口道:“有许多事情需要部属,近日忙了些。你让汐言唤我来,可是有事?”
      尔淳知道他避重就轻,却还是肃然了神色道:“皇上已决定前往木兰围场。朝中与后宫诸事未清,皇帝却执意要去,其中缘由并不简单。只是我想了这大半日,仍是没有头绪。唤你来,也是想问一声,究竟是怎么了?”
      永璘抬头,鬓发擦过尔淳脸颊,平静道:“我已收到消息。各府已在打点了。”
      一片枯叶落在了衣袂之间,尔淳抬头看定永璘,只见一抹寒光晕染在他眼底极深处,已是惊心。尔淳似加紧了手上力气,带着冰凉的温度,一点点开口,“永璘,你想做什么?”
      ‘呼啦’一声,疾风冲破了窗格,风雨夹杂而入,沾湿了衣角。那转瞬骤变的天气阴沉了天幕,远处起了山岚,仿佛遮掩了滚滚欲来的狂风暴雨,一如永璘现下眼中之境。
      “尔淳,我已有了决定。”长久之后,永璘如此说道,神色坚定不可动摇,却也不愿再多谈半句。
      尔淳张了口,一股冷风已灌入,霎时冻彻入心。千头万绪在心中蓦地浮起,绞作一团,纷扰不清。那种说不出的情感杂糅了太多焦急、担心甚至带了隐隐的期待。让尔淳终究是沉默。
      永璘却深切了情谊,缓缓替尔淳抚开雨水沾湿的鬓发,轻声道一句:“尔淳,别哭。相信我,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会保护你,尔淳。”
      尔淳一怔,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冰凉的指尖触到滚烫的泪水,一下抽疼了心口。永璘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修长的手指沿着姣好的轮廓来回。专注了声音道:“尔淳,我希望你信我。这样多年了,我知你所有的委屈与苦难。那是你的煎熬,同样也是我的。如今即要熬到尽头,你为何不肯开心一些。别哭,尔淳。我不愿你再落泪。”指尖微顿,承住了一滴泪珠,永璘再难忍住情绪,低哑了道:“你说这宿命轮回是不是好生奇妙。世人皆道我多情却是薄幸;我也曾一度以为,这一世是不会动情了。但怎叫我遇上了你?”顿停在此处,永璘神色已是自嘲。待那泪珠化去,才再开口,“当初你肯回来,我很欢喜。只是如今,我却痛恨自己,让你再一次承受这一切。我成了你所有痛苦的源头,我时常问自己,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如何还值得你这般对待?”
      尔淳猛地抬头,良久之后握住了永璘欲撤离的手,将之贴在脸旁,悲欢离合在眼中刹那而过,“你说的不错。我所珍视的那些人,多半毁在了你手里。你夺去了我平静的生活,逼迫我回到这里受这煎熬。这一切,让我如此恨你,深可见骨。”悲凉化作微笑,泪水滑落,尔淳再道:“可是你给了我一心人,给了我衿佩。我不知自己是否还恨你,但你是我所有痛苦的源头,却也是我所有快乐的源头。”音落,那唇边的笑容宛如开到极致的烟火,一室荣光。
      永璘刹那湿红了眼角,伸手将尔淳紧紧抱入怀中,珍爱如自己的所有。半响,待平静之后才缓缓道:“我怕是不会随行前往木兰围场,皇帝应该会将我留下处理这些事。祖制规定皇后随行,你与如妃许是也同去的。尔淳,好好看着皇帝,星象有变,我怕节外生枝。我已有办法牵制皇后,你可不必担心。”停了停,终于是道:“现下境地你也是知道几分的,江南是我属地,亲兵皆在,但若是仅靠江南,难以发难。我隐忍了这二十年,如今终于等到这一个机会。关外将士十万因军饷一事已有哗变迹象,加之朝堂腐败引起的众怒,从前朝积攒下的民怨已到了爆发的边缘。我只需利用这怨气,引着它冲破紫禁城的大门!”
      尔淳望定永璘不答,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那血脉里喧嚣的皇族霸气,轻声开口,“听闻木兰围场落雪之后千里银装素裹,若是能立于山巅之上,便仿佛能触天地。这一番美景不知能否得见。”
      永璘胸膛之中隐隐有笑声传来,“这有何难?冬狩总共二十二天,我答应你,最多十二天,我一定赶去。你只需好好照顾自己,等着我来。”
      相聚不过片刻,莫邪已是忍不得催促了几次,永璘回绝三次,第四次之时已是为难。尔淳看在眼里,自是开口劝他离开。永璘定定望着尔淳,再一次将这容颜刻入骨中。良久,缓缓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身离去。
      果然晚间便传来旨意,隔日便要前往木兰围场冬狩。随行人员皆如永璘所料,但尔淳接旨之时却失手打翻了杯盏。汐言急忙过来查看,但一瞧尔淳神色,已是噤声。
      只见一盏茶尽数泼在了衣袂之上,那晚间才换过的衣裳,藕荷月白作底金丝绣了海棠浓艳,那些妍丽的色泽渐渐被茶水抹去了光彩。皇后随行,同去的除了自己与如妃,竟只多了颜姜一个。但却已不是信贵人亦或是信嫔。而是,信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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