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53、行刑

　　阿勒钦一路谨慎小心地匆忙赶回了住所，有几次险些撞到来往的侍卫，而刚一回到宿处，就看到图日根已经脱了夜行衣，坐在房中，一见他，就赶忙将羊皮面具递给他，飞快地帮忙除下他身上的衣服，然后迅速冲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两人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他们装作刚刚披衣下床的模样走到门前，打开门，正碰上靖王探究的眼神。

　　年轻的靖王已经颇有其父喜怒不形于色的风范，一进门来，目光在房门内扫视一周，此时见到两人，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说：“方才靖卫司中走水，小王特意来看看两位情况如何。”

　　阿勒钦和图日根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仆从模样，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靖王随意与他们客套了两句，最后还是走了，阿勒钦和图日根便知道这件事情就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半晌，图日根叹了口气，问：“青狼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阿勒钦面无表情地答道：“我说我们是来救他出去的，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说自己不愿做个废物活着。”

　　“他主动请你动手的？”图日根问。
　　阿勒钦点了点头：“是个汉子。”

　　图日根露出不忍的表情，叹了口气，勉强说：“有尊严地死去，强过在绝望中死去一万倍，不论如何，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阿勒钦，你做得很好。”
　　阿勒钦：“嗯。”
　　阿勒钦与图日根目光一触即分，随后两人就不再交谈。

　　翌日，布日固德客栈的房间中。
　　“王子殿下，”阿勒钦将在地牢中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布日固德，他站在布日固德面前，面容凝重：“我们要前往福归客栈，去找寻这个组织吗？”

　　“是。”布日固德想了想，回答道。
　　“为什么？”阿勒钦难以理解：“王子殿下，难道您也想凭这个机会，攻下玉璧关吗？”

　　布日固德却笑了笑，问“如果是这样，你早就不愿意为我效忠了，是这样吗，阿勒钦？”
　　阿勒钦目光闪烁，答道：“王子殿下，我会永远站在您这一边，遵循您母亲临终前给我的嘱托。”
　　布日固德笑了笑，说：“谢谢你，阿勒钦叔叔。”

　　“不过你放心，比起父亲和两位兄长，我是最不希望有生之年，草原的男儿与玉璧关的战士有交锋的。南边的人讲究气数一说，这一次来，以我之见，楚朝的气数，还远远未尽。”布日固德望向窗外，声音里有轻微的叹息。

　　阿勒钦松了口气，问道：“那么王子殿下，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去福归客栈？”
　　“我有一个粗略的想法，”布日固德想了想，说：“这个安排，等我想好了和你说，不过你放心，亲眼见到这座恢弘的城市和他们的陛下，我此刻和你抱有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

　　阿勒钦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王子殿下，您觉得安王殿下如何？”

　　“安王？”布日固德笑了笑，说：“他是个美丽的超越了想象的人，我之前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男子，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在他面前恐怕也会黯然失色。不过，比起他的两个兄弟，他身上没有那种令出即随的威严，和我们调查的一样，他手上也没什么实权。你怎么会忽然问起他？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阿勒钦摇了摇头，答道：“是因为跟在他身边那个年纪不大的侍卫，那人的身手令我印象深刻，他给我一种……高手的感觉。”
　　布日固德想了想，说：“身手确实很利落。不过当时在明礼殿中的其他武学高手也不少。”
　　阿勒钦点了点头。

　　布日固德接着道：“谢家招揽武学高手以为己用，是从光明帝就开始的了，这些武林高手，虽脾性不适合投入军中，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能凭一己孤勇，于万军之中取敌军上将首级，着实不能轻忽。不过他们还有一句话叫做‘侠以武犯禁’，也许成败皆在于此。这和那位二皇子的出身也许也是有关系的，看来楚朝皇帝最疼爱这个儿子的传言不尽不实，我还是笃信，爱在哪里，权和财就在哪里。”

　　阿勒钦闻言，忍不住感慨道：“王子殿下着实思虑深远，您的资质，远远超过您那两位兄长。”

　　布日固德点头，说：“我那两位兄长没有匹配他们野心的能力，也瞧不上外族的学问，故步自封，确实不如我。但是父亲为了我族的血统，绝不会考虑我。”

　　在北原时，布日固德谨言慎行，从不曾向阿勒钦提起这一点，他未料到抵达楚国的地界，王子殿下竟然忽然说起了这些，阿勒钦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做答。

　　布日固德侧眼看到他的表情，继续道：“我知道你最开始是为了我的母亲，可是阿勒钦叔叔，我知道现在你跟随我，也不止于此，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相信有我在，将来会有一个更好的草原。”

　　阿勒钦看到布日固德如鹰一样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远处，目光深邃，年轻的脸上露出一种让他感动与震撼的期待神情，阿勒钦缓缓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虔诚地鞠躬，说：“布日固德王子殿下，阿勒钦将誓死追随您的脚步。”

　　夜深，安王府中。
　　萧疏忽然深吸一口气，从梦中醒来，大口喘息着坐了起来。
　　叶长生立刻察觉，翻身坐起，握住了萧疏的手。
　　萧疏反手回握，随即抱住了长生。

　　“做噩梦了么？”叶长生轻声哄着他。
　　萧疏点了点头，说：“长生，我梦到方铭钟去刺杀父皇了。”

　　自从那一日在靖卫司得知七星竟然对皇帝图谋不轨，萧疏就常常在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今日好不容易困得狠了，挨枕就着，却还是不能睡得踏实。

　　叶长生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渐渐察觉到萧疏心中对方铭钟的畏惧之心，他对萧疏满腔爱意怜惜，唯恐他担惊受怕，每次都认真开解，譬如我们已经把这些事情告诉给陛下，陛下身边也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又比如我们已得先机，抓住这个机会，也许能揪出方铭钟，从此一竟全功。

　　但是不管怎样说，萧疏一时点头应了，叶长生知道他心中也是有忧虑的，而且他能感觉到，萧疏自己都觉得这种种担忧情绪实无必要，只是自己无法控制，次数多了，萧疏都不愿在叶长生面前表露自己的这种情绪，唯恐带的自己一起忧虑，不过是强行压制住心中烦躁罢了。

　　叶长生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就更是不厌其烦的开解萧疏，哪怕同样的话已经说过，他也一定要在察觉到萧疏心绪有异的第一时间，抱抱他或者亲亲他，只要能稍有安抚，他就乐此不疲地去做。

　　而其实在这种时候，萧疏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是在被叶长生全心全意、处处包容地爱着，也能感受到自己对长生的依赖、倾慕与绝对的信任。

　　所以只要长生以这样温柔的语气稍稍劝解他，就可以如同一贴良药，迅速抚平他心中的焦灼，在拥抱和耳畔长生的轻声低语中，能得一刻安心，不会再焦虑不安地去想方铭钟有什么打算，此刻正在做什么。

　　当日青狼死在狱中，朝中很快便将此事告知给布日固德一行人，并做好了对方来讨要说法的准备，他们自然知道青狼是死于谁手，因为那晚叶长生潜伏在青狼隔壁狱中，早已经将阿勒钦和青狼之间的对话听了个分明，但是明面上的功夫还是需要做足的。

　　果然，布日固德入朝会，要为青狼的死寻一个解释，早已经准备完全的靖王将青狼等人在京城十年间所违背的大楚律令一一宣读，并要判处余党以斩刑，双方一番你来我往，最终以陛下同意赐其余细作全尸、并同意将这些人的尸骨送归草原为结果。

　　剩余的草原死士被拖行至紫宸殿外的地上，布日固德面容沉重，一一向他们送去祝福，随即便有行刑者上前，以白绫将余党众人一一绞杀。第一人倒下之后，死士中便有人低声唱起了草原的歌谣，其他的人纷纷跟随着唱了起来。

　　那是一群将死之人的悲歌，加上草原歌曲本身雄浑的曲调意蕴，听来竟然有一种悲壮之感。

　　有反应快的侍卫立刻要上前阻止，而陛下抬起手来阻止了几名侍卫的举动，缓缓说：“让他们唱吧。”

　　叶长生于此时握住了萧疏的手，轻声翻译道：“这是从他们出生起，人人学会说话便会唱的一首歌谣，是赞颂草原的美丽，蓝天广阔，草海绵延，养育了牛羊，养育了他们。”

　　而观看同族受刑的布日固德一群人等，有人已经含泪，有人在低声唱着这歌谣，直到最后一名死士被行刑，那悲凉的歌声方才止歇。

　　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陛下的声音响起：“布日固德王子殿下，今日我们坚持行刑，并非是要立意羞辱，更重要的，是为我朝无辜死去的百姓寻求公道，也是为了让天下人明白，我大楚容得下友好的四方来客，却绝不会对心怀不轨者稍加纵容。这些草原武士固然武勇，但是却被用错了地方，朕依照大楚的律法，剥夺他们的性命，却也看在贵国的态度上，给与他们死亡的尊严，布日固德王子殿下，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们两国之间的和平，为的是什么，赖以系之者，又是什么。”

　　随着陛下威严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正殿前被渲染的悲壮的氛围一时之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庄重肃穆与牢不可破的中正之气。

　　叶长生的心中由衷地升起对陛下的敬佩之心，看其他人的神色，亦是如此。

　　布日固德垂下头，将右拳放在左胸口上，郑重道：“感谢陛下的宽宏，我会转告父王您对两国和平的看法。”

　　那些死士的尸体被封在棺中，由布日固德手下的一批草原武士送走，布日固德本人和一些侍从，因为还有事情要处理，依旧要在京城中盘桓几日。

　　叶长生和萧疏自然都知道这些事情之中的其中一件关系到什么。
　　那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到叶长生哄着萧疏睡了，他躺在床上，回想了一遍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心中对来日将要面临的危机，也不是不忐忑。但当他握着萧疏的手，要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的想法无比坚定地涌现出来，他依靠这个想法，再一次稳住自己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