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52、探狱

　　谢旸征名义上可以算做是昭明寺的俗家弟子，因为身份尊崇，也曾得慧慈方丈亲自指导，武功亦很不俗，其实在他心底，也很想像谢昀彻一样，有机会能在江湖中有一番历练，见识见识各种各样的游侠。

　　只是可惜母妃不肯他远行，而二哥则是因为潇妃的缘故，走到哪里都有人接应，因此二哥受伤之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还曾经独自出游江湖大半年。

　　他比谢昀彻小近两岁，二哥十七岁的时候他还在窜个子的年纪，而那时候的二哥眉宇里还带着生机勃勃的少年气，武功很高，和他过招，总能在二十招之内打败他，而那次出游江湖之后归来，在面对自己的挑衅时，他只是扬起眉毛，用了不到十招就挑飞了自己手中的剑，笑着说：“旸征，我这次出门，碰到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刀神楚况大哥，他还教了我几手，我们在酒楼喝酒的时候他还告诉了我许多关于武学境界的高妙之处，你想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么？”

　　他们还在别苗头，但是谢旸征知道自己脸上还是露出了难以克制的向往神色，而这位兄长仍旧是笑意盈盈的，一字一字说：“我、不、告、诉、你。”

　　但是其实他一直知道谢昀彻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在他还是小孩的时候，就知道就算惹了二哥，他也不会告诉父皇。他曾经一直很羡慕谢昀彻，二哥的一切都得来的很轻易，无论是父皇的疼爱，还是才华、容貌和武功，亦或是周围人的真心喜爱，在谢旸征眼中，二哥那时候真是既骄傲，又光芒万丈。

　　然后就是他生病、武功尽废、失意、消沉、短短一年间，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曾经的意气风发，变作眉梢眼角间抹不开的一丝哀愁。

　　后来不知道他是怎样说服父皇，和楚况一起再次踏上了江湖之旅，他甚至瞒住了所有其他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连自己都是接连两次上门探病没有见到他，去问父皇，才发觉了一点端倪。甚至直到如今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许多人还以为这一年间他都是在王府中养病。这种隐瞒，其实曾令他心中有种微妙的不甘，但是又无法宣之于口。

　　现在他回来了，却已经与过去任何时候所见到的样子都不太相同，他眉目间的郁气尽消，取而代之的一种柔和与恬淡，他看着叶长生的时候，目光真是非常非常的温柔。

　　谢旸征躺在床上，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将睡未睡之际，他忽然想：“他是失去了什么，又得以补偿，才会像现在这样，叶长生对他，好像确实可以。但总归是……真想不到……”

　　从这一天起，萧疏和叶长生晚上留宿靖卫司，白天时回到王府，叶长生仍旧跟着师祖学练剑法，萧疏时不时的跟着兄长处理一些政务，晚上两人到了靖卫司，再和谢旸征交流一下情况。

　　没几日晚上，叶长生就践行了他们之间的赌约，萧疏和谢旸征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叶长生便成功在地牢里转了一圈，回来时准确说出了青狼被关在了哪里。

　　这些天以来，谢旸征听从了他俩的建议，十分谨慎，却没想到还是被叶长生成功了，此时脸色就变得有些凝重。

　　叶长生想了想，说：“我能找到，应该也有凑巧的原因，其实也和我这几日待在靖卫司中，摸索出侍卫换班的时间有关，别人来不一定能成，不查清楚，可能连地牢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萧疏看见谢旸征的脸色不佳，则是劝慰道：“别人的轻功未必比得上他，布日固德那边的动向如何？”

　　“窦羽说他派的人没发现什么异常，布日固德和他手下以前管着鹰的那名仆从，除了礼部派人来陪着在京中四处游玩的时候，其他时间一直都在客栈中规规矩矩的。”
　　“诶，说起来，你那鹰训得怎么样了？”

　　在萧疏和叶长生的建议下，谢旸征第二日就抽出了时间前往布日固德一行人停宿的客栈，询问驯养幼鹰的事情，这其中有许多复杂之处，饶是谢旸征平日于此道颇有些研究，也不能一次领会到要领。布日固德就命那仆从和翻译跟随着谢旸征到靖卫司，亲自教他如何驯养幼鹰。

　　等到日落时分两人离开，萧疏和叶长生才来，问明白了白天的事情，萧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看，说不定人家一直在等着，只不过我们抓错重点了。”
　　“那接下来怎么着？”谢旸征道：“放长线，钓大鱼？”
　　“只能如此了。”萧疏道：“现在也没抓着他们意图不轨的把柄，看看能不能等个现行。”

　　夜深，阿勒钦一身黑衣，沉默地缠好牛皮腕套，将一支袖箭固定在小臂上。
　　图日根靠着窗，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站直了身体闭目养神，神情体态，都与白日里做翻译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能确保拖住靖王三刻钟的时间么？”阿勒钦起身站在镜前，扯下脸上覆着的羊皮，露出一张与先前平板模样全然不相同的脸来，烁亮的瞳孔里映出两道精光。

　　“不能，”图日根睁开眼睛，疲惫道：“一刻钟，最多了，靖王府内高手成群。”

　　阿勒钦想了想，没有反驳，戴上了蒙面巾，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眼睛，然后说道：“我尽力。”
　　图日根：“愿长生天保佑你。”
　　阿勒钦接道：“也愿长生天保佑你。”

　　图日根点了点头，两人就像两只敏捷的狼一样，一先一后从窗户蹿了出去，跃到屋顶，压低身体，飞速地融进了夜色之中。

　　靖卫司的兵力布置得十分严谨，稍有不慎就有被巡查的侍卫发现的风险，阿勒钦和图日根一路上小心翼翼，他们已经十分了解靖卫司，这也多亏了这些天来白日里训练海东青时偷偷摸清了地形。

　　他们两人因昔年的际遇，成就了如今的武艺，他们的武功在全族中位列顶尖高手之列，阿勒钦天生神力，图日根长于轻功，只是还未知中原武林有多少人堪与匹敌。

　　靖卫司地牢看管严格，门前三名守卫，除了每隔两个时辰便有人来换班之外，还有不时前来巡查的侍卫，如果仅仅是打晕门前的守卫，过不多时就会给人发觉。

　　图日根与阿勒钦默契的对视一眼，图日根便转身在遮蔽物的掩盖之下离开了，阿勒钦默默等待着，过不多时，只见东南方向燃起一缕青烟，两名地牢门前的守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其中一人大喝一声：“走水了！”

　　其中两人便匆忙奔向冒烟的方向，另有一人脚步抬起，却又停了下来，守在原地，向两名同伴道：“我守在此地，你们先去看火情。”

　　待那两人走远，那名侍卫还在一脸焦灼地望着同伴远去的方向，阿勒钦无声无息地绕到他身后，还未等那名侍卫回头，就一手劈晕了他，然后将那人拖到一边，飞速剥下他的衣裳穿在套在身上，拿着钥匙去开了门。

　　阿勒钦一路沿着狱中道路蜿蜒而下，一路上虽也碰到了些意外情况，最终也算是有惊无险，在关押重犯的最里间牢中，看到了一身囚服，躺在干草铺就的石床上、萎靡不振的青狼。

　　阿勒钦皱起了眉，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他打开地牢的门，一步冲了进去，看着青狼白色囚服上的斑斑血迹，并不敢挪动他，只是低声叫道：“巴达尔，醒醒！你怎么样？我是阿勒钦，奉塔拉格王的命令来营救你，巴达尔，坚持住！”

　　青狼痛苦地呓语了两句，缓慢的睁开了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对方，阿勒钦便将手上的宝石戒指取下来，拿到他眼前给他看。

　　青狼在看到这枚戒指之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说：“长生天没有抛弃我的灵魂……”
　　阿勒钦面容凝重：“有什么话，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也不迟，怎么样，你能走得动吗？”

　　青狼露出凄然一笑，道：“不成了……我的身体已经要碎了，天可怜见，竟然让我撑到了这时候，已经……咳……”

　　他痛苦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说：“……你记得将这句话带给王，请准备好南下的王师，随时做好攻打宸都的准备，我知道有一个名为七星的组织……他们联络过我，许诺会杀了……杀了楚国的皇帝，这是我们的机会，为白鹿川……为”

　　话未说完，青狼哇得吐出了一口血。

　　阿勒钦双目含泪，青狼强撑起一口气，缓缓道：“你在福归客栈三楼的第三间房间，梳妆台最里面一格，随便留下一朵花，第二天晚上的丑时三刻，就可以在这个房间中等到七星的人……去，与他们商议……为我们的族人……报仇！”

　　阿勒钦含泪道：“我记下了，走，起来，咱们试着离开这里。”

　　青狼摇头，倏然抓住了阿勒钦的手臂，用力说：“我情愿这样轰轰烈烈地死去，也不愿……就这样……拖着废物的身体苟延残喘，阿勒钦，请你杀了我吧……我不愿死在那些……咳……楚狗的手中！”

　　青狼的眼睛里现出异样的迫切和光彩，仿佛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外面依稀传来人声喧嚣，似乎是有人进来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阿勒钦叹了口气，咬咬牙，将手放在青狼的脖子上，只听轻轻的一声咔嚓，青狼的头就垂了下去。

　　阿勒钦将青狼的身体平放在床上，长叹一口气，阖上他那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