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70、三生情缘 还君明珠

　　车中高伯乾与林玉衍相对视依旧沉闷不言。
　　林玉衍深叹一口接一口。
　　二人心中始终无法平静。
　　“公子到了。”
　　驾马奴隶喊到一边驱停马车。
　　林玉衍张嘴间，高伯乾先行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呈递与他。
　　接过手中，林玉衍半猜半疑将那张姜黄的纸张缓缓展开。在看见上面‘辽东郡守刘懿’及下方加印“辽东郡守”四字官印后，林玉衍便明白了高伯乾的意思。
　　“他的命……”高伯乾喉咙剧烈颤抖，不曾说完就被林玉衍拦腰截断，苦笑道：“你真是聪明！”合上东西放入怀中，林玉衍笑的有些不自然，他甚至不去看高伯乾。
　　高伯乾拿出这样东西给林玉衍，是希望林玉衍用刘懿这张文书入大牢救出今日之人。而这件事只有林玉衍去办才最妥帖。
　　刘懿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林玉衍。
　　思及此，高伯乾一声长叹，“聪明？不。”
　　紧跟着自嘲戏谑道：“是天下第一蠢笨之人。”
　　“高兄……”林玉衍也想安慰他，细想，事到现在最痛苦应该是高伯乾。今日发生的事情，林玉衍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几乎猜中了一半，高伯乾果然这些年来是将自己认错了的。
　　“林兄。”高伯乾忽然严肃正色，凑近他，低声道：“今夜办，我见他似是受伤，生死难明，现在刺杀范大人一案牵扯到他，家弟仲坤已交给刘大人追查，可我担忧他活不过明日。所以一天也不能拖。”
　　“我答应你！”如此爽快，林玉衍便答应了高伯乾。
　　高伯乾动身欲下马之际，深邃的眼中透着精光：“我在城郊那座破败的伏羲庙里等你。我最多等到明日辰时。林兄！”冲动的高伯乾一双手紧握林玉衍双手，认认真真到：“务必把他交给我！辰时，天亮之前。”
　　沉默的林玉衍感受到高伯乾掌心如冰，却发着冷汗。
　　下了马车，高伯乾在车外看着掀帘而坐的林玉衍，喉咙里哽咽着一句话，终于忍不住疑惑问林玉衍道：“你是如何知晓十多年前林瑜晏被卖入聚茗馆之事？”
　　“当年之人确实是我。”林玉衍蹙起眉宇，他也觉得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只是我刚入聚茗馆，后脚便被百里家接回了府中将养。”
　　眼看高伯乾慢慢转身离开，嘴中不可思议低语念叨着什么。心不在焉晃晃悠悠走在路上，连番撞了好几人。林玉衍亦是皱着眉低着头一脸沉重，心中起伏不定。
　　“回府准备笔墨。”
　　一声吩咐，林玉衍下马而去，在入府门之前，他再次遥望高伯乾离去身影，只见高伯乾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间万分没落和可怜。
　　这刚还没有走出几步，只见高伯乾又马上折了回来，他低着头思虑着好像又在猜忌着什么，稍稍停了有一会儿，抬起头朝前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府门外林玉衍探望他的神态。
　　两人相继对视间尴尬一笑，匆匆而过。
　　林玉衍回门，表情越发沉重，长呼着气。他用笔墨在那纸上匆匆写下几句话。又再次乘马车返回牙门去了。
　　高伯乾换了个方向才继续走去，朝着北门方向而去。
　　他要去那里，城郊外破败的伏羲庙。
　　他要去那里等一个人，等一个明明白白。
　　脑海里还想着别的事，伏羲庙就到了。高伯乾终于长叹一声，缓缓依靠着破败的门槛而坐，两手重重抹过滴着汗珠的额头随后不知不觉搁置在脑后密实的黑发中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将身体弯曲在双膝中，他感到心中的压抑纠葛和长途跋涉走到伏羲庙而来的身体俨然无法承受支撑起他的精神。
　　夕阳西下，已经入秋，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林子里也开始落叶。黄叶埋没整个金秋的夕阳。也掩盖整座伏羲庙。也遮挡着他过去的时光。厚重的一层黄叶，在底部开始糜烂腐朽潮湿。
　　不知不觉中，高伯乾在等待时悄然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看到一个人像落叶飞扬而起，旋转蹦跳，舞姿优美。
　　黄泉客栈里的高伯乾在回忆里重活了一次。他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去想生前的故事。
　　前世在高伯乾脑海里愈演愈烈，越发清晰。他这才忽然醒悟，万奉贤这个名字原来自己生前就接触过。只是喝了孟婆汤的缘故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刚回忆起来。
　　往台上看时，发现林瑜晏匍匐在几案上睡着了。
　　跟前正是那把刻着万奉贤名字的瑶琴。
　　高伯乾从直起身，动动麻木的身体缓缓而起。
　　路过三生石的时候，高伯乾依稀记得自己的三生石第一块巨石上刻着的就是‘万奉贤’这个名字。如今又在这里见到了这把梦中和前世今生无数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不禁感叹觉得神奇。
　　他阔步走上台，木梯发出的吱呀声惊醒了林瑜晏。
　　睡意朦胧间，林瑜晏张开惺忪睡眼，手背用力的揉着，一只眼睛看着缓缓而来的高伯乾。
　　不知不觉他睡了一觉。可是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如今就像梦中梦，看着高伯乾而来的身影，林瑜晏忽然冲他温柔的说：“伯乾，你是饿了吗？真是对不住，秋日里整个人都爱困倦。”
　　高伯乾一脚还未踏上台子，整个人定在原地。
　　不远不近的看着毫无意识的林瑜晏，他的喉咙哽咽了。
　　如果方才的回忆是正确的，那么林瑜晏不该是这样美丽的面容，也不该会发出声音对他说话。虽然高伯乾不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可是，可是林瑜晏这一声：伯乾，你是饿了吗？真是对不住，秋日里整个人都爱困倦。叫他的肠子纠作一团，忍不住就哽咽，忍不住就落了两行清泪。
　　如果活着的时候瑜晏可以好好的说话，一定会这样温温柔柔的喊自己名字。
　　这一声久违了。
　　隔着十多年呢。
　　好不容易等到林瑜晏的那日，而林瑜晏却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能叫自己的名字。高伯乾蹙眉紧闭双目，泪水涌出的更多。
　　这使得他痛苦，因为他想不起来后来的事情，想不起来林瑜晏是怎么变成那副悲惨的模样。
　　“你怎么哭了？”
　　孟婆汤的功效正在慢慢散去。
　　高伯乾再睁开眼的时候，林瑜晏离他好近好近，一伸手就能抱在怀里。
　　可他拥不住。因为这里是黄泉。而他们也都只是孤魂。
　　“瑜晏。”
　　高伯乾瞪大这一双眼睛，即使抱不到也好歹让他看个够吧。
　　林瑜晏掩嘴而笑，冲高伯乾说道：“你这样惨兮兮的看着我哭，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
　　“瑜晏，瑜晏，瑜晏……”高伯乾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林瑜晏在他眼前笑颜如花，越笑越夸张。似乎高伯乾流眼泪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瑜晏！”
　　“伯乾！”林瑜晏直起腰真憋着不笑认真的回答他。
　　这一声如此洪亮，叫高伯乾看着他也忍不住忽而展开一个笑颜。
　　“瑜晏！”
　　“伯乾！”
　　“林瑜晏！”
　　“高伯乾！”
　　高伯乾叫一声，林瑜晏就答他一句。
　　高伯乾看着林瑜晏笑就跟着笑，可听着林瑜晏喊他的名字，听着听着便嚎啕大哭起来。这一下把林瑜晏下愣神了。表情紧跟着严肃，紧盯着伤心欲绝忽然就蹲在地上哭泣的高伯乾。
　　高伯乾这三个字从林瑜晏口中念出来，如今竟叫人万分激动，高伯乾不想哭，这样不丈夫！可他，只是他，活着的时候从没从没从没听过林瑜晏这般喊过他的名字。
　　从没有过。
　　因为他们从前不认识，后来，林瑜晏就失语了。高伯乾忽然重新回想，去感受在黄泉里见到林瑜晏开始的那一瞬间，回忆着林瑜晏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温暖，那样催他落泪。
　　也只有在黄泉。
　　他才能听见林瑜晏叫自己的名字。
　　一辈子都过去了，林瑜晏终于能叫他一声：伯乾，高伯乾。
　　虽然像个逗弄彼此的玩笑。却叫他无比幸福。
　　“别伤心了。”林瑜晏忽而直起腰身，一手撑着自己的小细腰跳下高台，转身间发丝缠绕于身，冲着高伯乾巧笑低言：“你若总想起伤心事，不若随我回房做做我那布扎？”
　　布扎布扎，触及此字，高伯乾又添伤心。
　　看着身前欢心之人，无奈拭泪摇头长叹，霍然起身间与他并肩同行而问：“你还记得生前的事情吗？”
　　“记得啊。”林瑜晏很好看，笑起来更漂亮。黄泉客栈里的林瑜晏不束发，更像初见当年的稚嫩小儿。高伯乾于一侧看着他的眼睛，瞳孔亮若明星，总带着闪烁光辉。照耀起整个客栈。
　　看高伯乾一脸期待的神色，林瑜晏与他认认真真的说道：“我叫万奉贤。生前是个乐师。我的曲儿里都是从前的故事。你是听过的。”
　　“恩。我听过，听过。”这般与林瑜晏心不在焉的说话，高伯乾却不以为意苦笑难断，心中暗想：若你是万奉贤，那前世定是我不肯忘记之人；否则我第一块三生石上怎么刻着你前世的名字。而第二块三生石上依旧是你的名字，是你林瑜晏的名字。想及此，高伯乾顿一顿，咽下一口唾沫看着林瑜晏露在外白皙的脖颈，问他：“你的三生石上……”他有些害怕和犹豫，却依旧忍不住问：“刻着谁的名？”
　　蹙眉，林瑜晏停下步伐，指尖搁置在下巴处，若有所思。
　　“谁的名？谁的名……该是谁的名呢？”
　　他苦思冥想，索性甩袖不管，扭头对高伯乾说道：“我不记得。”
　　“一定是尹一！”已陷入沉思的高伯乾并没在意林瑜晏听到他这几字后的反应。高伯乾只是头痛欲裂的想，林瑜晏前世便是万奉贤，那么在林瑜晏口中故事里，万奉贤放不下的人一定是尹一。而高伯乾隐约觉得尹一是自己的前世，方沉浸在生前的故事里，前世的事无数次被重叠在今生梦魇里。无奈又想起今生在世时的那把瑶琴。琴上有万奉贤的名字，琴上还有前世尹一赠与万奉贤的白石。
　　一直一直，历经几十年，牵扯到今生。
　　高伯乾忽然心中明亮。万分高兴。
　　他站定脚步看着林瑜晏的脸庞，与他高兴的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原来咱俩的缘分是三生三世的。三生三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