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71、终复还

　　踏上长廊的一瞬间，风摇曳起白色灯笼下悬挂的木牌，木牌下铜铃咚咚作响。
　　跟其身后的高伯乾仰头间抬眼看见那上刻着的‘林瑜晏’三字。一抹不经意的笑容洋溢在他的唇角。却在林瑜晏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定格了。
　　“林瑜晏！”
　　“嗯？”
　　依门回眸的男子懵懂间冲高伯乾一笑。
　　却不经意僵硬了如花笑靥。
　　浑身颤抖的高伯乾正欲冲上前去，当即吃了林瑜晏一记闭门羹！
　　一门而隔这两人，门外高伯乾敲击着门扉，发出刺耳焦虑的声响，门中林瑜晏插上门栓顶在门旁，充耳不闻。
　　“瑜晏……林瑜晏！”高伯乾高声隔着门上的绢布隐隐约约看见林瑜晏的背影：“你知道自己是林瑜晏，对不对？从方才开始不就想起来了……对不对！瑜晏！林瑜晏！”
　　高伯乾拍着门，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剧烈：“瑜晏……我的瑜晏，你记不记得，你记不记得我？我是高伯乾……”
　　咚咚咚的拍门声敲震的林瑜晏一颗心脏几乎提到喉咙口，一张嘴就能蹦出来。
　　“瑜晏！你不记得吗？好好好……”高伯乾忙说：“就算不记得我……也罢了，你总该记得刘承的……”高伯乾的声音竟越发小起来。埋头低首间，高伯乾还哽咽着喉咙，断断续续与林瑜晏道：“你为什么闭门不见？这样逃避是否意味你全都记起了……那你……”高伯乾垂落一只手臂在身侧，另一只悬在空中没有敲击门，而是转手背擦拭去自己的眼泪：“我方才好像看到了前世，你还记不记得在牙门替人认罪的事儿……我是高伯乾啊……过去的事儿还沥沥在目……我也才知你乃永平十八年正月朔日亥时去的……虽然如今才知道，可我觉得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门里之人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捂着门边，一双明眸潸然泪下。紧咬下唇的林瑜晏忍不住鼻息呼哧呼哧，一口气在心口憋得实在难受，终究按耐不住呜咽出声。
　　“瑜晏……我的瑜晏……你同我说说话吧。我这辈子都没能听你跟我说过多少句。生前的事儿你还记得多少？你不知我方才做了个大梦，梦里回到你残败不堪之年受困牙门替人顶罪的时候后来的事你还记得吗？”说罢，高伯乾竟突兀的含泪而笑继续道：“咱二人隐寄在伏羲庙，有一回你把我买来的和田红玉羊角杯一时间拿去喂猪的事儿……后来……哈，后来还记得吗？”
　　门后林瑜晏听着门外高伯乾兴致勃勃的讲述着从前的事儿，双手缓缓抬起掩盖住自己的耳朵，身体向下滑坐于地。
　　他不想听这些过往，让他心酸之情难以言喻。
　　可双手可以掩盖住高伯乾的声音却遮不住自己的心。
　　往事历历在目，从牙门被救出来的那夜开始，林瑜晏就觉得这辈子欠高伯乾的偿还不起。在他的心头变成一座沉甸大山，难以移开。
　　泪眼模糊中，耳边高伯乾津津有味却含带哭腔的声音里林瑜晏垂下双臂，依门而坐，紧紧抱起自己的身体，生前事渐渐浮现，一段叫他啼笑皆非的因缘。
　　今时今日，林瑜晏看见高伯乾满头白发，每一根都如此刺眼。刺得他掉眼泪。

　　林瑜晏在牙门大牢里生死未卜。混乱中扎上胸口的那一剑并不致命，然而失血过多让他开始神志不清。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大牢。
　　只觉身体飘飘忽忽晃晃悠悠颠簸在马车中。
　　他身边坐着的人温文尔雅又端庄的男子，眼缝中隐约看见那人容貌与自己相似。
　　眼中略带焦急，一双手游移在自己掌心间。出神的看着自己。
　　“再快！”
　　“林公子，城门已经关了！”马车外传来一声浑厚而焦躁的声音，林瑜晏只感觉身旁之人动动身下了马车。
　　不出多久便重新折回，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马车忽然碾压过一块石头，车中颠簸一阵，折腾的林瑜晏胸口及疼，一时间又昏迷过去。
　　车中的林玉衍紧握着林瑜晏的手心。看着眼前此人半人半鬼的脸，心中始终诧异万分：像，真像，像极了！那半边完好无损的脸颊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
　　“你到底是谁……”林玉衍喃喃一句。紧闭双眼。
　　“驾——！”一声低吼，马车加快了脚步。
　　在郊外行驶许久，马车才缓缓停下。
　　“公子！”马夫说道。
　　林玉衍现行下车，伏羲庙前，一小堆红艳艳之火熊熊燃起。火前端坐的高伯乾看见林玉衍，有些迟疑的站起身来。
　　“人在里面！”林玉衍先他一步说道。
　　高伯乾出神片刻，有些不敢相信。随即丢下手中正烤着的食物。跑到马车前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喊眼前人的名字。
　　“我在车中给他换了衣裳，也敷了药。可伤口止不住流血，城中已闭门，就算天明，你二人也不能返回城中，无论如何总要过些时日遮掩风头。高兄！”林玉衍紧跟回身站在高伯乾身旁。
　　“我已经备好车马，现在就趁夜离开襄平县。”高伯乾跳进车中，动身将脆弱之人在马夫的帮助下，伏驮上自己坚实的脊背。
　　下马之际，林玉衍忽然觉得林子里的深夜无比寒冷，即使有团团灯火，还有不远不近燃烧这的火堆。
　　“你……”高伯乾脊背上的林瑜晏在与林玉衍擦肩而过之际，使出力气拉扯住他衣袖一边，发白发干的唇齿间小声喃喃，发不出声音，只有一团气息在耳边忽扇忽扇：“……好……好活……”
　　林玉衍听见了。甚至听得清楚分明。
　　好好活。
　　好好活。
　　这三字随风盘旋在密林深处的夜空中。
　　如若天空繁星萦绕。亦无数次在林玉衍心底如同坠落的星陨砸在静谧深邃的湖面，泛起一圈一圈波澜。
　　当水波悠悠扬扬荡漾而去后，一切交错终归原位。林玉衍转身再看，身后只剩夜风来袭，黑暗中火堆已灭，只剩一缕孤烟冉冉升起。还带着未燃尽的干柴，还带着一丝火焰余温。
　　随着自己马车上挂着的灯笼，林玉衍隐约看见高伯乾马车行驶而去的方向，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扬长而去的车马，在岁月无数次交叠后，终于走向正途。
　　人生百态世间冷暖，很多事，你都无法弄得清楚明白。他如今终于能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心中从而期盼高伯乾纠葛的这些年还能换得林瑜晏一颗真心。故事也总算圆满的结局。
　　林玉衍在风中一直屹立到天色发白。
　　清晨的林子更加清冷。
　　“回去吧！”耳边忽然响起温暖的声音，林玉衍不侧目方才从走路的声音他就知道刘懿到了。就在自己的身后。
　　“好好活……”缓慢念出这句话的林玉衍始终注目凝视着远方。希望风能带着祝福飘入那与自己十分相似之人的耳中。
　　刘懿将厚实的外衣披在林玉衍身上，双手狠狠握上林玉衍的双肩，刘懿将从身后温暖的拥着林玉衍的身体，无奈叹气间却开怀的笑了：“我还有那么多要收尾的事，林大人还不快快随我回去？”
　　大雁已经南归，林玉衍收回目光朝着枯萎的林子透过干枯的枝桠，天空依旧很蓝，太阳在白天还是要出来，四季更替，时光沧桑，他唯一笃定的便是此生不变对刘懿的一颗真心。
　　抚上刘懿拥抱自己的手背，紧紧握着。
　　高伯乾此人留给林玉衍的印象大致可以用这几句来形容吧：
　　千山万水扬尘路，白驹过隙千秋岁；蓦然回首身百年，至死靡它尽有生。
　　车马里，高伯乾抱着林瑜晏身体，为他加盖一层又一层的衣裳。可林瑜晏的身体不断发热，意识越发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