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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君仪(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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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满坑满谷的病人,严洛几乎是焦头烂额。
他长青袍没法覆盖住整个医务室,更何况伤者还源源不断地送来。
“到底有多少人?倪大师这一个晚上,到底都做了什么?”严洛有点烦躁,他本来想把人送出去,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洞庭宫似乎只能戒严。
相比起真正大医院的医生,严洛相对还是幸运一些。他面前的病人一个比一个安静,默默地在流失着生机。
大部分的病人都是第一次来医务室,严洛并不认识他们。但有一些居然已经是二进宫了,像程莎、李敏,还有一些老面孔——穆贝儿的舍友。
这个被郑喜生选中的女孩儿,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
这些人横躺在医务室的地板上,简直就是自残形式展览,各种各样伤害自己的方法都有,各种各样的利器都齐全。
严洛一边看一边咬牙切齿:“双城戒,不要落到我的手里,我戒指都给你融了。”
“冷静。先治疗。”江怀就像是定海神针一样稳定着严洛的情绪。
但是严洛却手忙脚乱了起来:“江哥,情况有点复杂啊。”
严洛发现他的再生之力开始无效了起来,刚刚治疗好的伤口瞬间又裂开,就好像此时的地府入口假设着一台大风力吹风机,拼了命地把人往地府里送。
“留心神力,注意流失。”江怀给出自己的建议。
严洛知道江怀原本就是长青袍的主人,对长青袍的理解肯定深刻一些。而他接手长青袍还没有一个月,对长青袍并不熟悉,只好向江怀问计:“江哥,有什么办法?”
“放出神力。”江怀对严洛吩咐道。
严洛把长青袍的神器之力像是渔翁撒网一样铺洒开来。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了江怀身上也同样放出了黑气,把严洛放出来的神器之力拧成一股细丝。
莫名其妙地,严洛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他就像是附身在了灵力之上,灵感被江怀包裹着,仿佛是潜水员坐进了潜水艇在向前行进。
那一股细丝被江怀引导着,从程莎的头上流入,在全身游走了一遍以后,在程莎的手腕处消失了。
本来应该修复着程莎身体的再生之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程莎的手腕里。
秋天了,程莎也已经穿上了长袖的单衣,手腕被袖口束缚着,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严洛只好把程莎的袖口解开,仔细端详着程莎的手腕。
一解开程莎的衣袖,严洛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输入的再生之力会消失在了手腕这里。
那条熟悉的黑色手绳赫然出现在了程莎的手腕上。
严洛想一手把黑色手绳扯掉,但是黑色手绳从程莎的手上脱出来之后,竟然还挂在程莎的手腕上——
那条黑色的手绳已经伸出了一些黑色的细丝,沿着程莎的静脉,向着程莎的身体入侵。
严洛第一时间切断了再生之力的输送。他算是明白了一半了,任凭他输入了多少再生之力,这些再生之力都会被黑色手绳给吸走。不管再生之力是留在黑色手绳上,还是被传送到别的地方,至少,那些再生之力是断不能治疗病人身体的,只会白白耗费。
但是黑色手绳让严洛有些头疼。再生之力也好,衰败之力也好,被黑色手绳碰到了,就只会被黑色手绳吸走,而严洛是想把黑色手绳脱离程莎的身体。
目前来看,黑色手绳对于神器之力也是多多益善,完全没有要撑爆的迹象。
江怀的黑色再一次卷袭了上来,包裹着黑色手绳,很粗暴地把黑色手绳完全拔了出来。
连接这程莎静脉的地方被拉出了一串细小的血珠,在空中绽开了花。
“这么粗暴吗?江哥。”严洛赶紧把再生之力跟上去,治疗程莎的伤口。
那个黑色手绳被拔出来了以后马上就缩回到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手绳模样。严洛刚想要伸手过去摸一摸,那手绳马上就把触须都伸出来了,张牙舞爪的。
江怀毫不犹豫就把黑色手绳碾成了粉末,吹散在了空气里。
能救人的事严洛从来都不会犹豫,他马上就让江怀把其他人手上的手绳都给拉出来,他好接下去治疗。
地上满满当当铺了至少有二三十人,光是要把黑色手绳拉出来,就已经忙到严洛满头大汗了。
外面有人敲门:“严老巫,救命啊严老巫!”
严洛莫名来了一阵烦躁:“我这不是正救着了吗?等着吧,一个一个来。”想想外面的人确实是心急,又柔下声音来说道,“你们不要急,我能救都会救的。也总不能老是让人插队吧?这里已经收治了很多病人了。”
但是外面还是没有放弃,有个手贱的还去拧了一下门把手:“不是啊严老巫!这个真的特别严重。求您打开门看一眼,就看一眼,求您了。”
严洛深呼吸三口气,把心情平静下来,才拧开门把手:“好,我就看一眼。”
在医务室的外面,有四个壮汉。他们分别扯着一张床单的一个角,在床单上是一个血肉模糊,看不清楚面目的血人。血早已经沁润了床单,甚至都已经滴到地上了。
“怎么样?能救吗严老巫?”
“他是怎么了?被车撞了吗?”严洛找到血人头的方向,认真仔细地朝那个面目全非,几乎已经不可辨认的头颅看了一眼。
他认出来了,是郑喜生。
抬着郑喜生的人回答道:“不是,是跳楼。”
严洛突然就觉得周围的空气冷了许多。也许已经入秋深了吧,办公楼为什么还开着空调呢?怪冷的,都起鸡皮疙瘩了。
*
“江哥,陪我坐坐吧。”
严洛还是上一次的姿势,半靠在床上,仰着头放空了自己。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医务室里,抢救着各式各样因为神器而伤害自己的村民。他和江怀一起拽下来的黑色手绳足够装满一个正常大小的垃圾桶。不过黑色手绳都被江怀当场粉碎了,并没有留下来。
他们像是同时在跟双城戒和死神竞赛,拼了命把人从地府边缘拉回来。
明明他们两个才应该是死神一方,这件事显得也太滑稽了些。
医务室里有很多他之前认识的人,有一起在退耕部挑泥的工友,有之前来过的老阿姨和老阿姨的儿子,有程莎,有李敏,有穆贝儿的舍友……
还有郑喜生。
那一团血肉模糊的郑喜生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严洛把郑喜生放到了病床上,拼了命地会恢复那些已经被摔成肉泥的组织。严洛的再生之力就像一把精细的手术刀,血管、肌肉、骨骼、神经,一样样分开来,重组,修复。
可最后,只能说是修复了一具勉强能看的遗容。
郑喜生的灵体本来还附在身体上。可就在严洛修复的过程中,严洛眼看着那个灵体飘了起来。
和江怀单纯被黑雾覆盖不同。郑喜生的灵体像是被一团黑色的乱麻纠缠,有些地方有,有些地方没有,密密麻麻,难解难分。
最终,那些乱麻似的黑色不断缠绕,收缩成了一个黑色的手绳,郑喜生的灵体,消失了。
严洛只能狠下心来,让江怀把手环捏碎。
与神器之力羁绊过深的灵体,解不开,也没法救,只能任由他随风飘散。上一次的吴神医也同样如此。
可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双城戒显然是提前做了布置,把郑喜生的灵体拧成一条手绳。否则,就以郑喜生这种简单纠缠,肯定不足以把自己葬送掉。
毕竟那是一个几天前才喊着不要去见倪大师,自己觉得心里不舒服的年轻人。
严洛就像被这一整天的工作消耗掉了所有的力气。他不想动弹,不想吃饭,不想走路,他甚至不想睡觉。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满身都只有无尽的疲惫,消耗着他的精神。
江怀像平常一样窝在床上,就趴在严洛头的旁边,静静地,也不说话。
“江哥,你能变成人形陪我坐会儿吗?”严洛提出要求。
江怀自然也是不会反对,学着严洛的样子,半靠在床上,倚在严洛身边。
“我还是放不下郑喜生。”严洛叹了口气,“他不过就是一个年轻人。但就仅仅因为不走运,就要落得如此下场吗?我不同意。”
“嗯。”江怀没有多说话,只是应了一声。
“我小时候以为我很不幸。父母早逝,不得不在福利院长大,身边一个亲戚都没有。但是我没有被人针对,只是生活稍微艰难了一点。可你看看郑喜生,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应该长在龙家村吗?还是不应该加入洞庭宫?他没有选择。而仅仅是因为神器选择了他们龙家村,要献祭龙家村,他,甚至他们,就要遭逢大难。这是为什么啊?啊?”
严洛越说越激动。他无法平静自己看过人祸的心。
天灾可以哀叹时运不济。可是人祸,就有一种,你似乎可以避免,但却又注定了被碾碎的无力感。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可以辗转腾挪。地震都有地方可以跑,被恶念选中的献祭没有。
江怀只说了四个字:“不怕,有我。”。他扳过严洛的身体,把严洛的头按下来,让严洛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给他按摩。
现在江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语言有时候就是无力的,与其艰难地安慰,不如多舒缓严洛那紧绷的精神。
严洛也没有想到江怀会给他来这一出。头枕在江怀的大腿上,严洛终于可以彻底放松自己的身心,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去想。
在这一刻,他只需要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