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影》野韭

3、第 3 章

　　“原来是为这个。”

　　顾西澜已经摸出车钥匙，按开车锁，下巴点点，示意陆飞飞把车门打开，“花不了多少钱，我来付，”见陆飞飞还是一脸难为，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你们要是过意不去，就当借的，以后有钱了还给我就成。”
　　陆飞飞顿时心里一热，他当然知道藏影的身体急需要治疗，至少也要检查是什么病因，眼下能有这么个好人愿意伸出援手再好不过，他当即打开车门帮着顾西澜把昏迷不醒的人塞进后座，他坐过去抱着病人的脑袋放在自己膝盖上护着，以免车颠簸之下碰伤。

　　抱着的时候不觉得份量，等往车后座塞时才觉得小东西的四肢长得太长，支棱噔角的，两条腿很委屈地勉强挤进后座，小腿还耷拉下去一半。
　　待顾西澜要撤手时，领带却被小东西抓住了。
　　顾西澜抬头一看，小孩瘦削的脸颊苍白的没了血色，本来应该是一副病容，但这会儿被玉海龙宫安在外面的广告灯一打，脸色竟然像洁白无瑕的玉色质地。

　　昏迷着的人没有理智，藏影却在那一霎那仿佛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鼻翼微微抽动，下巴向上努力探寻味道的来源，眼看鼻子就要和顾西澜的下巴越挨越近。
　　顾西澜眼睛微微眯了眯，旁边坐着的陆飞飞不由得嘴角直抽，心说：小妖精，你这会儿可别作乱，小心被法海收了！

　　顾西澜伸手利索地把领带抽出来，弹了弹被小妖精爪子拽皱巴的领带，没说什么，关了车门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他没注意早上夹在领带上的那枚和田玉雕小鹿领带夹没在领带上。
　　陆飞飞坐在后排抱着作乱的小妖精脑袋只顾尴尬，连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轿车都没心情欣赏。
　　一路上顾西澜掐着限速临界点飙到医院，路上他就给医院里一个朋友打过电话，这朋友是个主任医师，他人还没到就有急诊推平车等在门口，车直接开到急诊楼门口，两个男护士把病人抬出来放在平推车上快速推进了医院，陆飞飞早忘了刚才的尴尬，跟着跑进去。

　　顾西澜那位朋友还有病人排队等着看诊，他也不便多留，给那位朋友留了一张白金信用卡，让他支付小服务生的医药住院费，安顿了朋友几句顾西澜就开车回家。到家已经快四点了，他洗了澡上床睡觉。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才醒。
　　醒来后早就把凌晨送人去医院的事忘了一干二净，朋友给他打过来电话时，他正坐餐桌边就着小酱瓜喝八宝莲子粥，清火，熬了夜胃口不大好。
　　接起电话听了几句才反应过来：“你说那孩子走了？怎么走的？”医药费住院费都给他付了，他跑什么？话都说那么清楚，他那个同伴难道没跟他通气？

　　大概当医生总给病人讲解病情的缘故，朋友电话里一顿啰嗦：“小孩送急诊抢救没一会儿就苏醒了，踹那一脚没造成内伤，好好养几天淤青就能下去，他就是营养失调，还有劳累所致，本来还要给他做个核磁脑共振，他一听价格怎么都不愿意，我跟他解释不用担心费用，有个冤大头给他出呢。”
　　“呵呵，你猜他怎么着？一听这话那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后来我到时间换班，老子熬了一夜，天亮前还做了个车祸手术，再不睡觉就得过劳死，没工夫跟你家小朋友耗时间，想着回头上班再找他说说，谁知道下午上班过来一问，你家小朋友自己给自己办了出院，结算时预付的钱还剩两万多，他让直接退回给你。”
　　“我说，孩子你哪捡来的，你不要让我得了，多乖巧懂事！”

　　顾西澜挂了朋友的电话，一勺一勺慢慢把一碗八宝莲子粥喝干净，再收拾碗筷到洗碗槽洗了碗，擦干净手，上楼换了一身运动衣，下午约了朋友打网球。
　　他住的是郊外一栋四百坪别墅，当初买这里是因为开发商打广告吹嘘得很牛掰，什么高级私人别墅区，花园里可以跑马，顶级安防设备，24小时无人机巡逻。顾西澜开着他那辆墨绿色宾利沿着车道开出别墅区，沿路看不到什么人，静是足够静，像处少了烟火气的世外之地。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栋别墅却是很多人毕生都追求不到的奢求，而他顾西澜三十就已经拿到手上，名下的私募可说是日进斗金，男人活到他这个份上也该满足了，但顾西澜走在这条无人的车道上，心里却忽然生出了没着没落的感觉，仿佛心底有块地方是空的。

　　乖巧懂事的小孩这会儿正和陆飞飞狼狈地收拾撒了一走廊的衣服和杂物，他们租住的房子欠了一个月房租，房东今天终于把他俩赶出去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陆飞飞租的，藏影不过是个捎带打包的蹭客而已。房东在自家小楼顶上违章加建，用石膏板分隔出四小间，这样的房间隔音就不要想了，隔壁的呼噜声就跟在枕头边响，小房间里面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就占满了空间，两个人挤在小屋里转个身都需要侧身让让才能过。就是这样一间豆腐块可也总算有个屋顶遮风挡雨，没了这间房两人只能先去公园里凑乎几晚。

　　陆飞飞的东西不算多，收捡回地上的几件衣服塞进背包里背上就能走。藏影来的时候更是孑然一身，换洗衣服还是陆飞飞友情捐赠的，他抱着一个装了小锅、饭盆和油盐酱醋杂物的纸箱跟在陆飞飞身后。
　　陆飞飞嘟囔道：“让你多在医院待几天你非不听，难得那人心好给你垫付医药费，好好检查一下你那脑袋，总晕也不是个事。”
　　藏影吸吸鼻子，昨夜还是有些着凉，听陆飞飞说完，这才接道：“无端受人恩惠总归不妥，钱好还人情难还。”
　　他的意思陆飞飞明白，他现在什么也没有，欠下的人情拿什么还？
　　道理都明白，可人在难处时，就算伸过来的是根稻草也想抓住，陆飞飞手插兜里埋头往前走，闷声道：“人都说了，算咱借的，等咱有钱再还给他就是，他戴的表都有好几百万，哪在乎咱们这点人情。”
　　等了一会儿，藏影没再接话，他停下脚步，回头拽了藏影一把，把他拽到身边俩人并排，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两只孤独的幼崽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彷徨寻找栖息之地。

　　陆飞飞是半个月前捡到藏影的。

　　那天陆飞飞正从玉海龙宫下班回家，租住的房子离上班地走路只需二十分钟，所以虽然贵点，陆飞飞也愿意，能省下晚上打车的钱，玉海龙宫下班时基本都在夜里三点，这时候公交车和地铁都停了，让他每晚打车回家他可舍不得。
　　回家的路要穿过一条待拆迁城中村，半夜这地方冒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稀奇，他走惯了这条路，七转八绕能把次序最乱的那块躲过去，那天却被几个喝醉酒的小流氓堵住了要搜身，他赶紧把钱包和手机主动交出去，那些人翻他钱包没几个钱，非逼着他用手机转账，他卡里还有三千块钱，那点钱留着应急，都给了这几个小流氓后面日子还怎么过。
　　小流氓们哪管他的死活，拳打脚踢对他们是寻常事。
　　他只能弯腰护着肚子和脑袋要害地方不要受伤，其他地方任他们打，后背挨了好几脚，后脑勺也被皮带抽了好几下，耳朵上流下血道。他知道，自己的脑袋怕是被抽破了口子，这些人今天不把他打个半死不能停。他已经准备好硬抗，反正已经挨了打，就算他现在把钱转了，这顿打还是免不了，从性价比上实在不划算。
　　穷人的思想和富人完全两个分化，穷人永远先保钱再保命，因为赖以生存的钱没了，活着更艰难，如果挨一顿揍能保下卡里的三千块钱也值得。

　　楼上有住家被惊动，起来开窗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敢说，赶紧把窗户关上。

　　藏影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手里拎着一根比他还高一倍的木杖，站在拆了一半的废墟里，形销骨立的身子像个麻杆在风里摇摆，身上穿的应该是捡来的几件破衣服，长长短短不拘什么都叠套在一起，不求美观只求保暖。然而这几层磨白了面的布料又怎么能抵挡正值冬月的凌晨寒凉，脚上那双旧灰黄胶鞋，顶出来的大拇指在这身装扮映衬下越显寒酸。

　　他那会儿也许说了一句“住手”什么的，但没人听到，不过就算听到也不会听他的吧？
　　然后......陆飞飞后面经历的事情就很玄幻了，他只听到几声“啊啊”“哎吆”“妈的”......

　　再抬头看时，地上已经躺了七八个，剩下没躺倒的试探了两下，觉得自己那点靠着逞凶斗狠欺软怕硬的野路子，绝对不是这个病怏子的对手，过不了两招就得被放倒，于是脚底抹油跑了，那几个躺倒的也都相互搀扶着溜了。

　　陆飞飞那晚终于还是保下了自己的三千块钱，也把疑似在城市废墟里捡破烂为生的藏影捡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