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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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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悄悄挂在墨蓝色夜幕一角,好似一小片白萝卜片。
临湖一侧山上,韩恪的学舍坐落在山腰竹林边,倒也应了竹斋之名。距离山长所居卧春阁不过几里地,距离讲堂也极近。
贺清进了院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微愣。
只是一件普通的二进院子。白墙黑瓦,东西两间厢房,过了垂花门正对着是北房。
与普通厢房略有不同的是,东西厢房等高,而不是西厢略矮,南面的倒座很宽敞,临着倒座抱厦建了座小厨房。
院里意外的朴素,没有种一棵树,地面铺陈着白玉砖,看着很新,像是新动土修造的,八角天井不必多说,两大缸水,缸里种着一小株嫩黄色莲花,一小顶绿荷叶。
贺清呆了一呆。
韩恪伸手点点东厢道,“北房是书房,参明住东厢吧。”他转头对着身侧的小厮吩咐,“如云,去把东西收拾下,洗澡水打好。”
那人连连称是,招呼几个小厮依次上了台阶。贺清连忙问道,“这这这,如何使得?韩兄,我住东厢不太合适吧?”
东厢,应是主人住的地方。一般,客人都住西厢吧。
怎么我反客为主进了东厢?
韩恪不答,他一手撑着水缸边,一手轻轻拨动莲花骨朵,许久才道,“我习惯住西边阴面……”他迅速抬眼打量贺清神色,又马上低头专注于黄莲花,“你不喜欢向阳的地方?”
“喜欢。”话说到这份上,贺清已经受宠若惊了。
如云领着一众人出来,韩恪一摆手,他们便顺着墙角走游廊往倒座去了。等人不见踪影,韩恪又道,“有事就随意支使他们,若有不便,来找我。”他顿了一顿,突然盯着贺清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你可知是谁要害你?”
贺清不由后退一步,又猛地立住,韩恪仍然紧握着水缸边借力,贺清坦然回视,诚实道,“不知。”
韩恪嘴角一弯,好似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他小声嘀咕了两句,眉目舒展开来,比莲花还要夺目,“参明安心住着吧,这里小厨房不开火,但是常备着点心果子,随时都可去取。不远处就是郑从义学斋,他的私厨不错,我们去他那里吃餐食。”
夜色沉沉,贺清随着他的话语点头,并未反对什么。
而趁着清凉昏暗的夜幕降临,韩恪终于能够近距离缓缓观察此时的贺清。她并不赢弱,恰恰相反,许是幼时常练习骑射的缘故,她腰腹挺直,看着就极有力量。
贺清眼力极佳,又兼身处此处更是敏感,随着韩恪淡淡扫过的目光,她立刻不自在起来,稍微抱手,留下一句“费心”便逃似的进屋了。
庭院里只剩韩恪茕茕独立,他抚摸着水缸冰凉的边沿,自言自语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他静默片刻,走时脸上却挂着浅笑。
……
唉!漫长的一天。
贺清飞速地洗了澡,坐在椅子上擦拭头发。
这个名为是如云,长得五大八粗的小厮收拾澡桶、澡水目不斜视,也不多话,倒是省心。
这时才能独处,她定了定心,开始回忆起今日遭遇。
先是给自己点了好几折梁祝,暗示也将成明示了。或许他见到我下山了,估摸着我会回书院学斋,便在斋舍等候,不过盯都盯了,为何不等我回屋在动手?难道纵火只是在吓唬我,就和梁祝一般?暂时不想伤我姓命,只叫我心神不宁吗?
当然,这是假定点梁祝的与纵火的是同一人。
贺清甩甩头发,拿起木梳捋顺。
这般做法,倒像是猫耍老鼠似的,若真是生父的仇人,杀人还这样慢吞吞的吗?
此事必然还有隐情,不能大意。长久住在韩恪这里也不是回事,还是早脱身为妙。
寻到空隙,还是得与母亲商量商量,及早找个差遣,离开这是非之地、是非之人!
贺清心绪一起,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从行囊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放在枕头底下,又不放心,在屋里又落了层自带的锁。
一见对面韩恪所在的西厢还亮着细细的烛光,她轻手轻脚在屋里仔细转了一圈,这确实是个普通屋子,没有什么蹊跷。
只是,她刚踏上床,门前映出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贺清吓得即刻攥住了匕首,静悄悄挪到了门前。
“嗒嗒嗒。”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她紧着嗓子问,“何事?”
那边似乎怔愣了一下,才迟疑道,“韩公子?”
是个声音悦耳的女人。
贺清五味杂陈,通房吗?
未等她解释,西厢房唰得打开了门。
接着就听到韩恪轻缓的声音,“周小姐?”
周小姐!还能是哪个周小姐!山长的独女!韩恪的未婚妻!不用想也知道,大家闺秀夜访未婚夫却跑错了门是多么尴尬,周小姐此时定然羞愤欲死。
贺清已经尴尬得缩了起来,只是怎么未来主母都来了,小厮怎么也不引她过去!
不过周小姐到底是涵养出众,语音并无愧色,依旧平和,“韩公子,今日夜游至此,兴起而来,还望不要见怪,我有一事请教,实在不问不安。”
好了,贺清看着门前两道影影绰绰的黑影,这下总归会去西厢谈话,总不至于在我这陌生人门前……
“请讲。”
贺清莫名觉得周小姐看了自己一眼,又向旁边挪了挪。为何让自己听墙角?避嫌吗?
不多时,门外继续响起周小姐清越的声线,“韩公子,既然答应这场戏,如今可不能再拖了。”
韩恪僵硬道,“我会拒绝。我已修书给母亲了。”
“敢问韩公子之前为何答应纳吉?”
韩恪不语。
原来这二人联手做戏,贺清想道,倒不知为了什么。
周小姐笑道,“玉琢说你落水后性子变得古怪,我还道怎样古怪……为何出尔反尔,直言便是,我不计较这些,只想求个前因后果。”
听到她主动提起郑从义,贺清的心突突跳不停,没想到周小姐这般咄咄逼人,不过山长那样辩论起来六亲不认的架势,确系一脉相传。
韩恪反问道,“你一向看不起我,又为何找我?”
贺清握着匕首的手抖了三抖。
周小姐苦涩道,“女子……向来没有其他的选择。我选你,一来,不过是看中父亲相中你,而你定会拒绝,相亲被拒,再议亲就难些,父母也不会逼得这样紧,二来……也能绝了玉琢的念想。”
贺清跟着叹气。她若不是女扮男装,也早就该谈婚论嫁了,哪里还能读劳甚子书。就算是桃李满天下的山长独女又如何?还不是从一个金牢笼到另一个金牢笼?
随后又听到周小姐诚恳的声音,“非是看不起你,而是普天下所有男子,便是我那学富五车的爹爹,便是贵不可言的官家,在我眼里,都是狭隘的一堆臭肉罢了。”
她极诚恳,这话从心窝子里流出来,真真不能算是骂人,而其语气之悲伤,丝毫没有自傲清高的感觉。
贺清吃了一惊,脚底一弹,窜了起来,俨然准备好从生气的韩恪手里救人了。
然而韩恪居然颇为认同,“不错。天下蝇营狗苟,多是男子做的勾当。至于为何拖延……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周小姐一愣,反问道,“你真是、只是为玉琢帮我?”
“我也有私心,”韩恪道,“问卜定然不吉,你且放心。”
月光从门窗涌进来,贺清见此二人相对而立,真是般配。
周小姐道声,“多谢。”
贺清长长呼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上床睡觉了。
可是下一幕就让她进退不得──
“这里是算科贺清贺参明。”言罢,似乎还嫌不够似的,韩恪轻叩门扉。
贺清大惊,韩恪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他想让周小姐觉得他有断袖之癖吗?
于是接着听闻周小姐无奈地说着,“久仰。”
她无法,扔下匕首,只得开了房门,朝周小姐见礼。
周小姐身量不高,将到贺清肩膀,鹅蛋脸,画着远山眉,看似小鸟依人,目光却很是犀利,月色下看出她穿着一袭金青色袍衫,剪裁别致,有一种朦胧的美。
介绍完,韩恪还未满意,又道,“请参明送周小姐出去吧。”
贺清心道,我算什么人啊,我送她出门?
可是难不成在这里和他争辩?她尽力轻柔道,“失礼了,我斋舍走水,才临时住在这边,”她轻轻道,“这边请。”
周小姐神色不定,见着韩恪回房,她勉强道,“不必麻烦郎君了。我自有伴当在。”
虽然是客气话,但贺清一滞,周小姐本来也是打算自己来自己走的,又有人在外陪同,她送出门也没什么必要,搞不好还会落人口舌,索性顺水推舟道,“也好。路上小心。在下目送小娘子。”
话音未落,周小姐脚步轻快,瞬间就没影了。贺清隐约听到风中传来周小姐清越的声音与另一清脆的女声交织,放下心来,深深看了一眼西厢,回屋睡了。
却说韩恪回了屋,难掩激动,在床上滚了两圈,抱着被子笑道,“这回我帮你和她提前结识,算是圆了你的一个心愿……”而后一闭眼睡到天亮。
而贺清一夜乱梦。
但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不然为什么自己手里拖着五花大绑的男人?
没错,是梦。
可她却无法自主活动,好似只是附在这副躯壳上,只能借由这幅身体活动观察这方天地。
很热,她汗流浃背了。拖着一个大男人在芦苇丛里穿梭并不轻松,“她”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日上中天,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方向。
贺清余光撇见自己半露出来的手臂,白皙的流畅的肌肉曲线,她有点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她了,她可没这么白。
“她”停下来,伸手拍了拍这人的脸。
是个熟人。
──是韩恪!
韩恪看起来很不好,红色的中衣破破烂烂,上面挂着一团一团的深色洇晕,皱皱巴巴的,像血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都结块了。
神奇的是,贺清心情复杂,她似乎受到“她”的影响,此刻正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