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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甫一走近,两头黑皮白足的高大骏马很是惹眼,及胸高的车轮稍稍滑动,便滚起呛人的烟尘。

      这马车确实比平常的大些,形状亦是独特,非是拱起的蓬顶,而是平顶,整个四四方方,如同一个盒子。两侧也不是开洞作窗,而是镶嵌的镂空雕花木窗。除了车窗,其余都包了一层黑漆铁皮。

      韩恪、郑从义相继上车。

      贺清一脚蹬上车,见韩郑二人相对而坐,左右两道目光同时齐刷刷得射向自己,直盯着她选位置,简直像是在她肉身上拉扯锯子。这和谁坐?哪边都得罪不起,她犹豫一瞬,又退了下来,请黄石黄介山先上。

      车内设了东西两条靠车壁软椅,均是绣福字大红绸缎面料。北边一道小木几,内挖木碗,承装各式瓜子果仁,脚下铺着蓝布棉毯。

      乌云未散,光线昏暗,这四人脸上半明半暗,气氛压抑非常。

      贺清同韩恪一侧,她有意识地放轻呼吸,可还是被韩恪身上的气味笼罩着,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香樟树,她则是树下被香得头脑昏昏的游客。

      黄石直恨自己没有贺清大兄贺原那般长袖善舞的本领,又见对面贺清低眉垂眼的蔫耷样,只好出言缓和气氛,“子敬这战车好气派!”

      “是啊,是啊。”贺清附和,感受到身侧韩恪传来的热息,只觉脸又热起来,低头紧紧盯着蓝布软垫,不敢乱瞟。

      “我昨日也得了件气派的宝贝,诸君猜一猜是什么,”黄石声若洪钟,“此物细长,由两部收尾相接而成──”

      “弓啊。”郑从义无聊得掏耳朵。

      “不错,”黄石双手比划道,“可能猜是什么弓?一部长三尺二,一边长二尺五——”

      郑从义轻轻咦了一声,这弓倒比寻常弓长的多。

      “神弩/弓?”韩恪问道。

      “子敬真是见多识广!”黄石讶异道,“不错!正是奇兵神弩/弓!射程有两百多步,十分威武。”

      “不知介山从哪里得来的?”韩恪眉头一跳,全然没有得意神色。

      这么喜欢兵器吗?贺清疑惑。

      黄石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从我兄长那里借来的,他所在水师正要去东南闽越之地剿海寇。这几日在家休整,不日便出发了。”

      海寇!

      贺清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养父卧病榻之时曾说过,她生父便是勾结倭寇去南洋做海贼了。

      不不不,不能这么巧吧……

      “可知晓是哪位船主?”韩恪悄声道。

      问得好!

      贺清前倾凑近,竖起耳朵倾听。

      “啊,”黄石面露苦恼,五官都皱在一起,绞尽脑汁,“偶然听到好似叫他‘二爷’甚么……大抵是道上称呼,不知到底是哪个。”

      二爷?不认识。

      贺清心道我只知他的本名,哪里晓得他道上称呼,再说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以后还是得关注称号,不然亲爹死了不知道。

      听得身侧人一声叹息,贺清追问道,“介山兄,官家怎的想起来除洋寇了?”

      “这个嘛,”郑作义轻咳一声,插嘴道,“前阵子有官船被抢了。说来也奇,倒是没有杀光烧光,抢了押送的丝绸瓷器不提,还把船上俊俏的郎君全掳走了!当时随行去琉球传播佛法的明澄高僧也不幸被看上,要说海盗真是荤素不忌啊。”

      “明澄高僧宝相庄严,我初见时亦是惊为天人,”黄石跟着感叹,“阿弥陀佛,造孽造孽。”又朝韩恪拱手道,“这几日在都尉府清修的镜湖居士便是与明澄同承南宗,听闻她问卜草贴一绝……哈哈哈,弟先恭喜子敬兄喜结良缘。”

      问卜草贴是本朝婚仪六礼之一纳采中的一步,请居士卜筮议婚男女双方的庚帖,不过对贵族而言,都是形式而已,双方必然早早就已定下了,问卜定然也提前算过了。

      韩恪以手掩面,似乎在躲避贺清的目光,“……不见得是良缘。”

      这?贺清目瞪口呆,虽然女方不在,可韩恪表示不满也过于直白了,涵养何在?这都纳采了你怎么才反对?她余光瞟见黄石瞪大眼睛惊愕地张着嘴,立刻低下头修整仪容,以免显得失礼。

      然而,就在此时,眼前黑影一闪,郑从义身形快似鬼魅,眨眼间就按倒了韩恪,同时喝道,“怎么!周先生的爱女配不上你韩郡王吗!”

      两道一深一浅的青色瞬间卷在一起,贺清、黄石大惊。

      黄石大手一拦,急忙拉着郑从义,喊道,“玉琢!玉琢!子敬他不是这个意思!”

      贺清回想起远远望见的袅袅身姿,一个是书香世家,一个是宫廷侯爵,这是哪家做的媒,乍一看挺般配,她立即去扶仰躺着的韩恪,发觉郑从义竟然下了狠手,韩恪半张脸都红肿了。
      再看郑从义,只是衣服皱了些,被黄石环腰紧箍着压倒,半点伤都没有。

      韩恪武艺真的不及他……不过郑从义为周先生的小女冲款一怒?难道……

      贺清驱散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法,说道,“活血化瘀的药膏有备着吗?”

      韩恪摆手示意不必处理,摇头冷笑,“玉琢冲我发脾气算什么本事?”

      “你!”郑从义怒道,“放开我!介山!我非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她是你能随意轻贱的吗!”

      黄石一顿,吞吞吐吐道,“玉琢,难不成你、你对周小姐……”

      郑从义双手紧紧掐住腰间黄石的手臂,恶狠狠道,“你再敢多说一个字!”

      黄石当即紧闭着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韩恪。若说也真是奇哉怪哉,这二人亲密如同双胞胎,这种事私底下透个气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打起来,多不体面!

      贺清也不敢说话,她缩着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时候怎么敢上去点炮仗?郑从义疯起来据说都敢打他爹!

      车里一静,更为压抑,郑从义粗喘着的鼻息萦绕不绝。

      而韩恪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将要爆发出一场咆哮,他紧攥着手指,却好脾气地笑道,“好啊,英雄为美人打抱不平!你道美人承你的情?……你但凡懂她半分,便知此事成不了,何至于与我置气?”

      贺清是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话里有话啊,周小姐也不愿意嫁给韩恪吗?周小姐不愿意嫁,韩恪不愿意娶,那最开始怎么议上亲的?

      而黄石心里打鼓,兀地想起来传言,传闻周先生爱女抓周时抓了戒尺,自小就立志要做女先生,书读百卷,比父亲亲传弟子的学识还要广,及笄后愈发看不上男子,还说出“吾不类儿,女更胜男子”一类话来,不像个读书的,倒像是花木兰、穆桂英。便是韩恪这般出身,虽说长相上佳,可才华并不出众。周小姐看不上也是有可能的。

      郑从义眼里泪光流转,只道,“你懂她,她懂你……便是我多余……”

      贺清何曾想到郑从义竟是这种小孩子性情,说打便打,说哭还要哭起来了。

      见韩恪还欲开口,贺清急忙去拽他袖口。

      韩恪猛地攥住里贺清拽住他的手腕,他垂眸望着贺清,眉头紧了又松,最终撇撇嘴,偏头看向窗外,偃旗息鼓了。

      “玉琢兄……”贺清安抚道,“玉琢兄,八字才刚有一撇,尚有机会嘛,而且子敬兄与周小姐好似并无善缘……”

      “是啊!”黄石了悟,“强扭的瓜不甜,如今……”他一顿,“看来这一撇也没有了,玉琢多去讨讨师母欢心,事在人为啊。”

      此时黄石贺清也回过味来,纵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韩恪脾性倨傲,他不愿意,谁又奈何得了他?更何况人家周小姐似乎也不太情愿啊,这婚事定然不成,如此一来,郑从义虽倾慕周小姐但也没必要和被迫议亲的韩恪耍脸色啊?

      等韩恪和周小姐解除议亲的状态,他再追求亦是可行啊!

      可是一听到黄石此语,郑从义眼里的泪光唰得流淌出来,“恐怕在她眼里,我也是强扭的瓜罢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贺清失语。原本以为郑从义只是单纯的单相思,没想到却已被拒绝的单相思啊!郑从义十日有八日不在书院,到底是如何结识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门小姐啊?

      费解,真是费解。

      但是贺清也了明,郑从义一个纨绔子弟,也只能蒙着祖辈荫蔽,争个小官当当,又不是本地大户,嫁到远方图什么?周先生学识大家、桃李满园,不愿意将独女嫁给郑从义也是情理之中。

      黄石见郑从义落泪,骤然松了力气。

      郑从义颓然跌坐在地上,静静呜咽着。

      唉!

      对此间故事有了囫囵个了解,贺清也同情郑从义,心爱的女子与自己的好兄弟议亲,这不是妥妥话本子剧情吗?或许他都想祝福了,结果好兄弟还嫌弃自己的心上人……多气人啊,吃上葡萄的人向吃不上葡萄的人抱怨葡萄酸,这不是找不痛快吗?只是韩恪的态度和他流露出周小姐的态度让人匪夷所思啊,真搞不明白成不了的婚事还议什么……悔婚多有损名节啊。

      这边木然的黄石已经大约拼凑起来七八分原委了,他了解郑从义,他年纪小,才十五岁,又被宠得无法无天,从来没有到不了手的,心上人看不上他,肯定死缠烂打,其实郑知县也未必同意,周先生虽说声望高,到底没有实权,约莫还是要给玉琢取房京官的女儿……只是周小姐与韩恪这一联手假议亲,却是下策了,议亲不成,周小姐不要名声的?

      贺清一愣神,马车颠簸,“砰”,她向后撞上了车壁。

      韩恪犹豫着上手要去摸她后脑勺,贺清一手被他攥着,只好另一手攥住他抬起的手腕,阻止他这般有些亲密的靠近,二人一来一往,倒像是在见招拆招,惹得黄石、郑从义噗嗤笑了。
      行程后半,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来查看她后脑撞出的大包,绝口不提之前韩郑二人之间的荒唐事了。

      …………

      及至书院,马车先送了黄石,郑从义与韩恪住得近,接下来便去送贺清。

      未成想半路堵住了。

      片刻后,那个叫如云的健硕小厮在门外道,“公子,贺公子的临溪斋走水了。”

      韩恪一手按住要起身的贺清,问道,“火灭了?”

      如云:“灭了,可是烟大、人多,且再等等吧。”

      贺清急道,“严重吗?”

      如云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地基还在。”

      地基还在?那不就是都烧没了吗?

      “怎么起的火?”韩恪语气幽幽。

      临溪斋房如其名,是挨着一条小溪的。

      贺清悚然一惊,她不在屋里点火做饭的,烛台也都灭了,是人为纵火!若是她没偶遇郑从义、没山上去找韩恪、没在禅房里耽搁,她早回了书斋恐怕已经同房子一起烧成灰了。
      再想想三折梁祝,这人想让她惊慌失措,想要她的命!

      到底会是谁呢?

      “火势这般大,当是纵火了。”如云嗫嚅道,“只是未曾抓住人犯。”

      “这么大火没人发觉吗?”郑从义不解。

      “回郑公子,”如云道,“今日出门的学子多,书院里就没什么人;临溪斋又太偏远了,直到浓烟升起来,大家才发现,好在没伤到人。”

      贺清逃过一劫,暗自庆幸,忽地想道此人这般手段,会不会威胁母亲!又想到母亲住在宗族片区内,来往人眼多,当是无碍,可终究关心道,“韩兄,可否麻烦韩兄借马车与我?我想回家向母亲道声平安。”

      “确实,”郑从义同意,“伯母不知你在我们车上,若是先听到走水的流言蜚语,该是担心坏了。”

      韩恪却未答应,目光沉沉道,“不妥,如今人犯还未落网,他在书院未得手,若是埋伏在你家与书院路上,此去多是荒郊野外,恐有不测。”他表情严肃,似乎认定此事极严重,“参明,不如去我书斋暂且歇下,我那里守卫最是严密,”又从车壁暗匣处掏出白纸、炭笔,“且先写封手书,我叫小厮快马送去,倒还快些。”

      贺清见韩恪如此重视,心下感动,又觉他说得有理,便飞速写了短笺并告诫母亲不可独处、注意安全等,写着写着,她冒出一个大胆的令她手抖的想法──

      若是她生父招惹的穷凶极恶的敌人,顺藤摸瓜来报复她,她能挡得住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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