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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她”又用力拍了几下,韩恪仍然毫无反应。

      真的热,脖颈处粘腻腻的,很不舒服。贺清想着得是三伏天才能这么热。

      “她”用手背蹭了蹭脖子上的汗,弯腰从地里挖出一坨湿泥,粗暴地糊在了韩恪的脸上。

      这让贺清更清晰地看到了韩恪的面庞。

      好像和刚见过的韩恪有哪里不太一样。若说今日见到的韩恪是朵水灵灵的娇花,眼下这个虚弱的韩恪就好像枯萎的草秆。他固然生的极好,眉目、鼻梁、嘴唇还是无一处不妥帖,可此时五官紧紧皱在一起,干巴巴附在骨上,被“她”糊脸时发出痛苦的哼声。

      糊完,“她”继续拖着韩恪走,没几步就开始脚下沙软、脚步深陷,“她”咬着牙把韩恪扛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不一会儿就到了水边。

      河水波光粼粼,一条棕色的乌篷船同绿圆的荷叶荡来荡去。

      两颊肌肉一动,“他”笑了。

      还要去哪里?贺清想,韩恪还有没有命这样奔波啊!

      挣扎着上了船,还是热。“她”尽量把韩恪平放,可是棚内显然放不下,于是“她”只能把韩恪蜷成虾状,置于棚里。

      “她”一手撑着长蒿,身子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回到船上,另一只手里已经多了两顶绿油油的荷叶。

      一支戴在自己头上,一支插在韩恪头上。而后左一撑右一撑,小船极快地离开了芦苇淀。

      贺清久久不能平静。刚刚水影一照,此人确实是她自己,肤色白的自己,可是她不会水啊,不管是划船还是半空采荷,她可没有这种本事。

      船划了许久,快到黄昏时候,正好顺流顺风,“她”放下竹蒿,掬水洗脸,又捧着水洒在韩恪脸上,将他脸上污泥洗净。

      在河上漂了一阵,韩恪醒了,他剧烈地咳嗽着。

      “她”上去抱着他,给他抚背顺气。贺清感觉到怀里的人明显僵硬了。

      韩恪咳得厉害,苍白的脸上咳出两朵红晕来,倒有了几分生气。

      “她”没等他缓和下来,急急问道,“我母亲还活着吗?”

      贺清一惊。

      韩恪咳得说不出话。

      “她”连忙把腰上系的水囊往他嘴里怼,又问,“我母亲如何?”

      韩恪双手被绑着,嘴里含了一大口水,脸色涨得通红,猛一咳嗽,喷了“她”一身。

      “唉──”,“她”长叹一口气,水囊扔一边,将绑着他的绳子解了,边解边说着,“忍一忍,等上岸再吃些东西,皮肉伤很快就好。”

      绳子才解开,韩恪就举起手推搡“她”,可惜力气太小,贺清只觉得像被小猫推了一样。

      “她”向旁边挪了挪,又把水囊递过去,等韩恪喝了两口,不再咳嗽了,“她”说道,“韩郡王,你的命金贵,我不算什么,我母亲也不算什么,我们两个一文不值的人浪迹天涯不碍着你。”

      韩恪垂着眼睛,伸手把头发上的荷叶拔了。

      “她”继续说,“我母亲还活着吗?”

      韩恪点了点头。

      “她”追问道,“她如何?可有受伤?”

      韩恪嗓音嘶哑,“我走时,完好无损。”

      “她”略一思索,又说,“我和……船王不一样,我没有那种野心。我只想母亲活着。她活着,你活着;她好着,你就好着。”

      韩恪还是一副虚弱得气若游丝的样子,并没有对这番威胁表现出一丝反应。

      贺清却目眩神迷,只觉这对话她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好像似曾相识又好像全然陌生。她眼睁睁看着“她”又把韩恪绑上,出蓬撑蒿。

      划到天黑,幸好是晴天,“她”看星星辨位,变了几次方向,等到半夜,“她”才到岸边停下。

      暑夜,晚风轻凉,比白日里还要清爽。

      “她”坐在船头,从怀里掏出硬馕嘎嘣嘎嘣吃了两张,又小心地从袖子里小口袋倒出些茶叶嚼,贺清没尝出来是什么茶叶,苦涩涩的,“她”嚼得很慢,却像是在细细品尝。

      星子亮,明月高悬。“她”捡起根芦苇茎,把头上的荷叶摘下来,折了几下,又用芦苇捆了,做成个小碗。

      “她”把馕掰碎扔进小碗里,端着小碗进到蓬里。韩恪似乎没动弹过。“她”问,“饿吗?”
      那边没响动。连呼吸也静悄悄的。

      “韩郡王?韩恪?”“她”解了绳子,伸手碰碰他的膝盖。

      韩恪像是被戳了的鱼反射性得弹了一下,他眯着眼睛看“她”。

      “先垫一些,”“她”把荷叶碗递过去,韩恪没接,“她”笑道,“你自己吃呢还体面些,我给你灌就不好受了。”言罢,也不顾韩恪言语,便强拉了他手,将碗放上去,“拿稳些,这碗不结实。”

      韩恪还是端了碗。

      “她”拿起水囊向里倒了些水,“泡软些再吃。”见韩恪还是看着“她”,“她”貌若恍然大悟道,“没筷子,用手吧。”

      韩恪盯着碗里慢慢吸饱水分胀大浮起的馕,又道,“我要净手。”

      “她”没理他。

      韩恪见状就要将碗倾覆,要用碗里的水洗手。

      “她”赶紧抓住他的手腕道,“教你拿稳些,净手嘛,我晓得了。”“她”拾起韩恪扔掉的荷叶,要去盛河水,走前不放心道,“这水宝贵,莫浪费了。不然你我只能喝生水了。”

      兜了一荷叶水回来,“她”发现韩恪正在喝荷叶碗里的水,然后挤着荷叶碗将馕吃了,举止虽然不雅观,但却没用到手。

      贺清几乎要笑死了。

      “她”兜着水欲走。

      背后韩恪又道,“我要净手。”

      “她”:“行,盛都盛了,来来来,还够你洗脸呢。”

      于是“她”捧着荷叶弯腰递到他面前,韩恪双手在冰凉的水里泡着,“她”催道,“快点啊。”韩恪稍微搓了搓手,他伸头过来,似乎确实想洗脸,但是伸到一半却僵住了。

      韩恪为难道,“你坐下来,将荷叶举起来。”

      “她”气笑道,“有完没完?挤兑人上瘾?就这样,快点!”

      贺清看得清楚,大约是这般姿势,“她”捧荷叶及至胸前,而韩恪伸头过来洗脸,简直是钻到“她”怀里了。

      蓬里幽暗不明,勉强能够视人。“她”眼力好,来去、举动自如,而韩恪直到凑近才发觉出二人姿势的不妙来,他闭着眼睛极不情愿得凑过去,飞快地往脸上撩了水,马上回到角落里缩着。

      船头哗啦哗啦倒水声结束,韩恪感受到“她”又靠了过来。

      “她”用绳子绑住他的腰,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臂上,“有事拽绳子,我在岸边。”

      韩恪轻轻敲了船表示回应。“她”下船将船头绳子绑在树上,自己躺在草窝窝里,仰面望着澄澈乌蓝的天空,看着看着,“她”流下一滴泪,自言自语道,“睡吧,睡吧。”

      贺清头痛欲裂,整个人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自己,一半是“她”,韩恪也分成了两半,一半温柔得望着她,另一半痛恨着她。她的心情也忽好忽坏,一会儿痛苦得想死,一会儿欢乐似神仙,胃里一阵筋挛之后,她醒了,背后湿了一片。

      “母亲怎么了?母亲怎么了?”贺清不自觉喃喃着,坐起来在床上摸索着,随即突然醒了,整个人僵了一下,忽然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天边翻起鱼肚白,二两黄蒙蒙的晨光掉进屋里。贺清掏出汗巾擦了擦背,又换了身衣服,没有点灯,摸黑在屋里坐着,恍惚劲儿还没过去。坐了一会儿,她心血来潮去庭院里扎马步,打了套拳,在北方时捕快教她的,许久未练了,有些生疏。

      天光乍亮,韩恪终于醒了。他穿着朱红中衣抱着手臂依偎在门框上,看着贺清收拳。

      贺清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转身对上他这一身红,又是一阵恍惚。韩恪冲她抬抬下巴,看着她乌青的黑眼圈与眼里的红血丝,姿态慵懒又熟捻,“没睡好?”

      “嗯……”贺清莫名其妙心里生上一股子心虚。

      “哪里有需要的,就叫如云去置办。”韩恪似乎看出来她的窘迫,并未细问,“走吧,去玉琢那里吃早饭。”

      等韩恪二人打扮妥当,韩恪领着贺清往山上郑从义学舍走去。

      贺清没忍住,问道,“子敬兄,这,你与玉琢刚吵一架,还动了手,今日还能去吃饭吗?”

      韩恪脚步一慢,他抿抿唇,道,“可以。”

      二人拐了弯,韩恪脚程加快,贺清自然紧跟着,便将如云等几个小厮落得有些远。

      将将望见宅门,韩恪猛地一停,贺清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好在及时刹住了。

      韩恪背对着贺清悄声说,“为何我是子敬兄,他是玉琢,怎么与我这般客气?”

      风吹过香樟树,沙沙作响,带来丝丝清香。

      贺清满眼不敢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竟不知该说什么。

      韩恪听到身后那人紧张得嗫嚅道,“我、我……没注意。”他胸口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这样打哑谜要打到什么时候?他徒然失了耐心,拔起腿拼力向宅门跑去。

      “哎?”贺清未反应过来,脑子一木也跟着跑起来。

      ……

      地耸苍龙势抱云,天较青工众材分。周边松柏苍翠,此处松斋倚立奇石而建,别有韵味。
      中堂间摆着张大圆桌,郑从义坐于上首,他搁下白瓷碗,蹙着眉盯住庭院里气喘吁吁、风尘仆仆的二人,不解道,“这么点道儿,何故匆忙?”

      贺清深呼吸两次便恢复了,一见韩恪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旁有小厮忙送过来小椅,急道,“别坐!别坐,需得缓缓……”

      韩恪大喘着气,背刚弓了下去,一只大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架立起,郑从义脸色严肃,“子敬,大夫说了落水之后凉气入体要静养,你又胡闹什么!”他瞪着贺清喝问,“跑什么呢?”
      “我、他,我……”贺清也不知跑什么。

      “我自顾自的……咳,”韩恪解释道,“我自然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郑从义示意小厮送来件玄色披风,包住韩恪,又扶着他走了两圈,这才落座。

      早餐很简单,小厮盛了碗热乎乎的云吞面,有青笋虾仁、糖醋莲藕、蛋羹并几碟小咸菜,贺清昨晚没好意思去小厨房吃点心,早就食指大动,一连吃了两碗云吞面才尝出来是羊肉馅的。

      应该是小羊,肉很嫩。

      小厮随着她目光动,一旦她看着哪个菜,便上来给她布菜,贺清嫌他麻烦,又不好直打发了他,只好等盘里堆了小山高,小厮退得远了,才一口气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不远处的视线好似黏在自己身上,贺清忍住没与韩恪对视,又吃了一半,终于受不了,抬眼看着白兔毛里一动不动的韩恪,他碗里几乎没怎么动。

      迎着她的目光似的,韩恪浅浅一笑。

      贺清没话找话:“子敬兄,多吃些东西啊,伤病很快就好。”

      “嗯。”韩恪怔了一瞬,拿起汤匙在碗里搅了两下,吃了几口,又放下了。

      看二人吃得差不多了,郑从义问侧边的韩恪,“昨晚?”

      韩恪未顾及贺清,“她来找我了。”

      贺清一听,莫不是说的周小姐,她当下起身想告退。结果被韩恪似笑非笑得一看,反而动弹不了,他眼睛好似能说话似的:昨晚听了全程,现在想撇开了?

      郑从义古怪地看了贺清一眼,继续道,“小菱先来拜访我了。”

      原来周小姐闺名菱字,不知是哪个菱?

      “她说,”郑从义咬着嘴唇,懊恼道,“她说她要当姑子,教我去打听打听寺学之类的……你说她何至于心死如此?”

      韩恪笼笼披风,“那便去帮她打听。”

      “说得狗屁倒灶的话!”郑从义一拍桌子,“昨晚你们谈什么?”他见韩恪毫不惊讶,刷得看向贺清,想要从他脸色中看出点秘辛来。

      贺清忙低下头,却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周小姐根本看不上男人,还不如一个人来得自在。

      “只叫我退婚罢了。”韩恪直视郑从义,“哪里便是心死,这是她的活路。你去不去帮她打听?”

      “我……”郑从义发觉听不懂韩恪的话,韩恪怎么也这样不懂事?“我去什么呀去!她要去出家啊!”

      韩恪看着郑从义通红的杏眼,失望地摇摇头,“她怎样要你管?你真是不懂她啊!”

      “你却懂了?”

      听见郑从义声音颤抖,贺清真怕他又哭出来,直想钻到桌底下。

      “多说无用,”韩恪脱了披风,拉起贺清向外走,“你到底去不去?我记得小灵山西面有个尼姑庵办了个寺学……”

      “谁说不去了?”郑从义揩了眼角,“她交代的事我向来没有不办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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