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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生如百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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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生如百合
那个人永远看不见自己最寂寞的样子,因为只有当她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才感到寂寞。
烛台火光闪烁,摇曳不定。紫戬华百无聊奈地对着鬼姬还是好几天前用飞鸿这种正常的方式传达至贵阳的书信发起呆来。
“见到玉环姬了。跟传闻中一样是位无比优秀的女性呢。遗憾的是,大部分年轻的家伙都和那些自诩第一贵族的臭老头子们一样惹人烦。看来让红家老老实实地听话在我有生之年是没可能看到了。不过在那一群怪胎中也有一个叫玖琅的孩子很温柔很懂得体谅他人呢——嗯嗯,和我弟弟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呐!
啊拉,不知不觉中又跑题了,总之红家目前没有与朝廷为敌的意思,真是该谢天谢地了。任务很快就会结束,我大概月初就可以回贵阳和大家团聚了。呐,不知道朝衡先生疗养回来脸色好了一点没有,暮月总算没有再对暗杀计划以外的家伙动手吧。以及,外廷的尚书令大人他们也都还好吧。至于戬华你的话,我不用关心也能凭你那比蝗虫还顽强的生命力好好活下去吧。红州有好多贵阳没有的东西啊,我会带一些非常有特色的“土产”回来的,在我回来前好好期待一下吧!”
简朴的信纸上飘逸着令高中进士都感到自愧不如的字迹,鬼姬其实写字很漂亮,只是她不常写字所以没多少人注意到罢了。
身为狼,书法是并不需要下功夫去练的。
“比蝗虫还顽强的生命力——那个女人该不是幼稚到把这种话当成是夸奖吧。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像小孩子那样天真。既然是用鸿雁来传书的话就该写一写温柔一点的话语吧,怎么看都像是大姐姐教导不懂事的弟弟那样。”
戬华很没良知地在身后就有正在努力与堆积成小山做战斗的吏部尚书茶鸳洵的情况下不去工作而是为这种小事抱怨起来。鸳洵早已习惯了这种故意炫耀的恋爱轻喜剧酸臭味,依然在公文堆中奋战着。
就实质而言,鬼姬和戬华之间的关系正如同大姐姐和不懂事的弟弟那样。即使知道鬼姬是神明所选中的女子还是擅自把她抢过来成为替自己挥动刀刃的鬼。戬华并不会崇敬这种恩赐与诅咒并存的力量,也没有出于畏惧而避开,反而想将鬼姬拉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世界里交流。所以执行任务以外的日常时间,鬼姬不会对戬华使用敬语,而戬华也绝不会对此露出不满。但是最初想要平等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仍然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哎呀,圣上这可是不行的啊,在鸳洵这么努力地与堆积成小山做战斗的时刻,您不去努力工作反倒是看起女子鸿雁传来的书信,这可不怎么说得过去啊!”
好像幽灵一样的尚书令霄瑶旋不知何时从黑暗中冒出来,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干什么啊!今晚上说要去带着梅包子去赏夜樱而翘班的家伙是谁啊!”戬华气愤地指责道。
“臣下去赏樱也是为了想出怎么无血征服红家的方法吗,这也是一种工作啦,不过相比之下圣上您才是在偷懒吧。鬼姬小姐又有新的来信么,还是——”
霄灵敏地从戬华手上把书信巧取了过来,就着烛火看了起来。
“哈,这就是让圣上您不工作也要看的情书啊——根本就是大姐姐教导不懂事的弟弟吗。我还以为信里会写什么“君怀良不开,贱妾何所依”这种酸溜溜的诗句,没想到是这种信。看来您实在是被鬼姬小姐干干净净地给甩了,不对,从一开始鬼姬小姐就是把您当成小孩子来对待的,真是可怜啊。比起照顾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鬼姬小姐大概宁愿留在红家当填房吧。干脆什么时候圣上也加入“不受欢迎男同胞联盟”中好了,多相几次亲,多被女人甩几次,搞不好最好还能碰到一个有恋弟癖的女人呢——哈哈哈。。。。。。”
霄顶着被风之狼的其他人被瞬间抹杀的危险,看着戬华越来越黑化的脸色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欺负人类的感觉真是愉快啊!”——某只千年老狐狸的内心自白。
“适可而止吧,你们两个。别像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样,这叫彩云国的百姓知道了一定会感到绝望的。”
因为霄才无法聚精会神处理公文的茶鸳洵歇了一口气,伸展起酸痛的手腕,顺便训斥起另外两个不专心于工作的家伙。
“这种事和鸳洵没关系,说到被女人甩的家伙,当年就是这样差劲的性格霄你这家伙才会被那个叫英姬的缥家巫女给甩掉了吧!”
鸳洵没有再说话了,毕竟当年就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导致好友霄被第一个喜欢的女人毫不留情地甩掉了,更重要的是那个缥家的巫女现在正是以夫人的身份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多说几句话的话,搞不好还会将怨气转移到自己身上。
抓住任何弱点毫不留情地进行反击直到把对方打入十八层。从相性上看,戬华和霄实在是一对极其相似的君臣。
“我后悔了!果然像你这种老狐狸就该被永远地封印在神社里,永世不得翻身才对。是我太好心了才把你放出来为祸人间!”
“这么说的话,当心要受紫仙的惩罚啊!”
“如果紫仙存在,就应该把你这种老狐狸彻底封印才是正确的!”
霄抬手作了个仿佛法术结印的姿势。
“哦,哦,是鬼姬小姐——”
三个人同时望向门边。朝思暮想的人并未出现。倒是请戬华回后宫就寝的小侍从战战兢兢等在那。
“呀呀,圣上,您不赶紧完成工作,不禁等不到鬼姬小姐,在后宫等着的第一妾妃因为您晚过去也会对您不客气的哟。”
鸳洵不安地环顾君主突然冷下的脸庞,斗胆提出了建议:“您如果不与第一妾妃和睦,武家那边怕是会有怨愤。”
“这可真为难啊,我们的主上可跟鸳洵你一样,对真正爱慕的女性一心一意海枯石烂别的纷争都不放在眼里~~”
“。。。。。。”
“都是鸳洵的不好,霄这家伙才敢这么无法无天!”
“这和我又。。。。。。”
只容自己欺负鸳洵,不能看着老友在别处受气的尚书令将怀里的牌摸得哗哗作响,“哼,要找出何为正确之物的最好方法就是以牌技来决胜负了,怎么,要不要试一试?”
“谁怕你啊,老狐狸!”“别不把紫之仙放眼里,倔小鬼!”
“两个人都是小孩子嘛。不过偶尔能这样融洽也不错。但是——”提起笔继续工作的吏部尚书一脸无奈地用左手蒙上了耳朵,避免不绝的对骂声造成自己耳膜破损“这么吵会严重影响工作效率的,鬼姬小姐快点回来吧——”
“哈秋!”
鬼姬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被鼻水喷到的邵可很不满地皱了眉头。
(真是没礼貌的女人!)
“你就不能下手稳一点嘛。”鬼姬抢在邵可讥讽之前抱怨起来。
为了报复被鼻水喷到,邵可很不客气地对着鬼姬手臂的红肿处摁了下去。
“不确定一下血块有没有凝结不用力一点是感觉不出来的。”
趴在邵可床铺上的小乌颇示赞同地边摇尾巴连喵数声。
“喵什么喵啊!”
鬼姬很没好气地冲小乌瞪了一眼。
“小乌对待女性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它那么讨厌你只能证明你不是女人吧!”
邵可把头低下去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但鬼姬分明注意到邵可低下头那一刻脸上强忍不住而露出的一丝笑意。
“有其主必有其宠物,因为主人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所以宠物也是一样的性格恶劣。”
“小乌是父亲大人的爱猫。”
邵可又恢复了一脸“你说什么都跟我都没关系”的冷漠表情。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球又被踢了回来。小乌蹲坐在床榻上警惕着连说两位主人坏话的鬼姬。鬼姬同样睁圆黑亮的眸子瞪了回去。
“不过你到底在贵阳都做过什么工作啊?充当打扫的女佣,还是负责烧火做饭——紫门分家最后的大小姐。”看着鬼姬布满烫伤并且磨出茧来的双手,邵可发出了最后一击的讥诮。
“我一个柔弱女子在贵阳除了卖身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生存下去啊!”
邵可浑身猛然抽搐了一下,愤愤回嘴道:“要说谎也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吧!如果跟娼妓一样卖身给王,他为什么还把你派来这里。”
红家这种地方,就算是女人也会惨遭灭口。
邵可绝不是为了鬼姬而感到愤怒。把后宫的妃子们拉下地狱一起陪葬的前任的王,将高贵的女儿送入贵阳虎口的家族长老们,谁都没有给女性们留出一条生路。只有玉环从血染的贵阳后宫逃回本家,甚至将和王生的女儿作为贵重的政治筹码,不断提升自己在本家的地位直至令某些人恨之入骨。
“是吧,那个王给我给我扔了个大麻烦!”
“其实是你自己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后宫,总要出来管贵族们的闲事吧。”
玉环大姑母的先例就在眼前。
鬼姬大大咧咧的气禀里似乎有种特别的魅力,能让城府极深的人都忍不住放下戒心,将心底的想法吐露一点出来。比起非常人所能及的剑术而言,鬼姬这种特点估计还要令敌手感到畏惧。
“我来了才不过几天,就担心成这个样子甚至想提前动手的一定是红缙绅那家伙吧。嘛,总是做出一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样子,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你这么说红家长老的坏话,当心我一不小心拿错七虫药膏给你涂呐。”
(真是有够露骨的威胁。)
鬼姬咧了咧嘴还是什么也没说。被施了七虫药膏的人会在虫咬般奇痒无比的痛苦中求死,在审讯过程中已经见过了,特别托某位下属的关照。
“今天的事,算谢过了。”
“哈!?”
被鬼姬的高分贝弄疼了耳朵的邵可重重地往鬼姬掌心的烧伤处涂抹上一层药膏。“就是今天州牧府的那件事。虽说你只是区区王使,但如果州牧大人真得动怒,黎深和玖琅他们两个就会因为是红家直系受到严厉处罚。玉环大人也会很困扰的。”
鬼姬耸了耸削肩,“所以呢,选择帮我的原因就是感谢我帮了红家吗。”
“那是因为,”
假名为百合的贵女端庄地坐在红家直系面前,等待他的答复。
——两位女性之间有某种令邵可不快的相似之处。从玖琅那听说,如果红家提出帮助“百合”那个做了州牧府侍卫的弟弟的出仕,也许就能一举兼得拉拢姐弟两人。敢收留被灭门贵族的最后一人,柳州牧绝对不是出于对紫门的血统青睐有加。能在那只老人参面前开出条件,一定是有绝对的实力。能力出众的女性在贵族家门里会被反复利用至崩坏才可能被舍弃。暂时被送出红家,寄养在外的未婚妻百合同样是枚贵重的棋子。
棋子迟早要塞进自己手中,发挥其用途。
“——只是为了玉环大人。”
装在白玉盒子里的药膏散发出淡雅的,百合花的芬芳。
“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任何人都会向她低头的、美丽而气质高贵的大姑母,看到年幼的邵可像往常一样为她摘来一朵鲜百合花,马上露出了笑容。
“而且……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在里屋亲手教会了自己弹琵琶的大姑母,一边倾听着琵琶的声音一边闭上了眼睛。邵可虽然年仅五岁,但已经能完美地弹出连大人也难以弹好的曲子了。她露出满意的微笑。“音色是不会撒谎的,你的将来,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她的笑容,看起来就好像在哭一样。 “而且……也是个可悲的孩子。你在这个年纪,就已经不知道天真无邪为何物了。”
停下了弹着琵琶的手,静静地抬头看过来的那双眼眸,已经不是属于幼儿的眼眸了。这个,也许是出身于红家直系长子、从懂事之前就一直目睹这权利斗争的他早已注定的宿命吧。
“你才是比任何人都更拥有红家一族资质的男孩子……你一定要守护红家一族哦,邵可。”
邵可露出了微笑。但是,他却没有点头答应大姑母的这句话。然后,他继续弹起了琵琶。
从年轻时代一直到现在,都凌驾于蓝家和碧家之上,以“当代第一的琵琶姬”名扬天下的红玉环。被称颂为连鬼神也会迷住、过去在国王的后宫里也尤为受宠的她的美妙音色,就这样不为人知地传授了下来。
“音色是不会撒谎的。你的音色中透露出来的是无可挽回的悲哀。”
早逝的母亲,资质平庸的宗主父亲,各怀鬼胎的族人,如果可以的话,邵可只是希望当一个普通的孩子。
只希望留在最重要的人身边平静地生活下去,如此就很满足了。
“你还真是玉环大人认为最特别的孩子。”鬼姬叹了口气,揉了揉邵可的黑发。“放弃吧,邵可。虽说你的心情我多少有点理解,世间可不适合你这样聪明又坏心眼的孩子轻轻松松混日子哟。和注定的命运比起来,小孩子是很无能为力的。”
“不要突然就插话!还有,不要乱猜别人的想法!”
“难道我说什么了吗?还是,邵可在想一些不适合让大人知道的事情?”
“——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现在,只要遇见自诩洞穿小孩子们心灵的鬼姬,邵可就会突然被还原成普通的十二岁少年。而本人目前死也不承认这一化学反应。
(果然是红家特色的性格扭曲啊。)
鬼姬嘘了口气。
(不过这次没白来一趟,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呢,戬华。)
“那个,这个药我可以带回去擦吗。我在客店可是出了住宿费的,如果大晚上还不回去睡的话就是浪费钱财了。晚上就是给人睡觉的嘛~”
邵可终于忍不住回嘴:“你是真得天然呆吗。晚上的红府可是很危险的,玉环大姑母也不一定能保护你。”
“什么嘛,天然可是本小姐的优点。以及,为什么你这小鬼总觉得我突然间就会被干掉啊,我的功夫还没弱到这种程度吧。”
的确,鬼姬成功突破了红影卫队总长的逐客令,但真得是凭高强的武艺而不是靠强行拉低别人智商的嘴炮吗。邵可十分怀疑,毕竟,哪有正常人自夸自己是天然呆的。
“总之,你先在我房间呆一晚,白日里像客人一样从大门进出比较安全。”
“不过玉环大人这么晚是坐马车上哪去了呢。”
红岩中途退席,红家宗主也看起来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玉环深夜微服出行,而红家的一些长老仍在密议些什么,刚刚同鬼姬和邵可擦肩而过。
这是从内部开始溃坏的先兆吗。
邵可不想多谈,但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单调的摆设中仅插着的那一朵百合花。
鬼姬会心一笑,“那你今晚怎么办?”
“我去玖琅房里睡。”
鬼姬奋不顾身跳起来拦住了邵可的去路。“——你是希望第二天那个黎深大魔王,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你那个亲爱的弟弟红黎深,在知道这件事后吧整个桐寓城弄得鸡飞狗跳吗?哇,如果真弄成这样,我一定会成为桐寓百姓们心目中的千古罪人啊~~~~~”
“他人的事与我无关。”
果然是把人类的全部感情留在了母亲体内而出生的红家长男。
“你睡哪里我是不会介意的,但你要考虑一下玉环大人的立场啊。你看,让红黎深大发脾气导致桐寓的百姓们身陷水深火热之中,一定会引起州牧大人的不满,红家的立场就会很艰难,红家的立场很艰难就意味着玉环大人的立场会很艰难,你可以不替红家考虑多少也拜托你为玉环大人考虑一下啊!”
碎石投入了止水,激起了一圈圈波纹。
邵可面无表情地抱起黑猫小乌走出房门。
但是在通往别的宗室厢房的路上,迎面撞见了长老红缙绅。
“鳖已经进了瓮里头。你总算为红家做出了点贡献,邵可!”
红缙绅不轻不重地往邵可肩头拍了一下,匆匆往邵可独居的僻静厢房一侧走。
祖父还是宗主的时候三令五申,没有告知宗主的情况下,长老不可单独接见贵阳派来的人。父亲宇翔应该不会同意今夜对玉环的客人下手。
“疼!这死猫怎么敢——”
红缙绅勉强摆脱了突然之间窜上脖子挠了几道的黑猫。按道理从来不参与家族政事的邵可站在道路中央,提醒对方深夜拜访女客是极大的失礼。
“就只允许玉环那个女人同王谈条件吗。邵可,快为长老让开。”
像红缙绅之流背后居然敢直呼玉环其名,邵可不由露出了轻蔑又略含愤怒的眼光。结果径直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别以为你现在是玉环最看重的侄子,她那样心狠手辣的残花败柳为了得到王那么大的权力,把你们这些小鬼活活烧成灰,她眼皮也不眨一下。”
红缙绅弯下腰,低声恐吓邵可。邵可毫不犹豫地在长老两颊各扇了一巴掌。
“这是代宗主对你的处分!”
“你以为你是宗主之子。。。”红缙绅还要抡起巴掌。黑猫再次扑向他脸上狠狠抓咬起来。
“影呢!?”“小乌!”
邵可看着一只暗器打中了黑猫皮毛光滑的腹部。血迹一下子渗了出来。
黑猫哀叫不已翻滚在地。红缙绅不解气地仍要往猫腹踩一脚。
“住手吧。”
父亲宇翔一副因为神经衰弱久未成寐的青白脸色出现在走廊上。
邵可赶紧将小乌抱入怀里,回头往自己房间跑。
“邵可你也留下。”
父亲以那困怠的嗓音喊住了自己。邵可的背脊窜上一阵不安。
果然,红缙绅得意洋洋地先行告状:“宗主,邵可这孩子居然对红岩长老的点心下毒,还侮辱身为长老的我,请交予我处罚。”
父亲缓缓地转过头来询问:“有这么一回事吗,邵可。”
邵可抿住了嘴,既不承认也不辩解。没有玉环在一旁辅佐,过于文弱的父亲如同失去了牵绳的木偶,根本不是虎狼之辈的对手。
——不对,父亲甘愿成为宗主之位上的木偶。
扮演宗主的木偶在那一刻伸出骨节清晰可见的苍白手腕紧攥住长老红缙绅的两手。
“呐,听我说,红家不是为了这几个孩子争执不休的小户人家。请在我这宗主的面前,安份地,继续维系红家的和平吧。”困怠但清晰的嗓音揭示道:“你不一直,一直在我的药膳里加点别的东西,现在,又对我的猫下狠手吗。”
“宗主,您不要听信玉环那贱人挑拨。。。。。”
长年受不明隐疾困扰却避讳名医的宗主宇翔始终用那白骨累累的手腕抓着浑身颤抖的同族旁系,“尽快忘了这事吧,缙绅。把孩子们教成这样,是我的不负责。但只要我在,红家还不能陷入内乱.都请,都请过来协助我吧——”
来协助为了红家的和平,甘愿承受灾厄不幸的高贵木偶。非呆在这个位置上不可。一再单调的重复,长老红缙绅跪倒在地,向宗主表明自己忠于家族的真心。而宗主空洞地松开了手,步向自己受伤的爱猫。
把苦无从猫肚上撕裂着拔了出来。因为中毒变得黑红的污血溅到了文雅的脸上。
对贵族来说,是污秽中的污秽。
“简直是疯了!”红缙绅反复嘟哝着落荒而逃。被野心家当成疯人的父亲宇翔转而露出单纯的笑意,“这孩子能解脱了吧。”
“明明是能救下的!”
邵可脱下外套包裹住奄奄一息的黑猫,焦急地奔向府内存放药材的地方。
父亲宇翔是几乎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所以他要往哪个方向去,邵可根本无暇在意。只是那跟百合花香一样无害的淡雅声音一直在背后回响:“去看看玉环大人的房间,有没有放不安全的东西。”
——对不起了,邵可,终究要夺走你最重要的事物。
拿象牙拨子的手,停了下来。
“鬼姬回贵阳以后,就把你接回红家,和邵可他们在一起好吗。”
怀抱琵琶的少女安静地点了点头。
少女有一张精致如人偶的脸,脸上的表情也如人偶般僵硬,不,与其说是僵硬应该是麻木,在过去被夺走重要的事物,终于死心了的表情。
想要重来的过去。
有的。如果这些能够回顾的话,那该有多好。
总觉得一直都尽是在后悔。这后悔,至今,犹存。
“虽然送走黎深,会很难过,但这是帮助红家,帮助邵可,最好的办法。”
少女用细致悦耳的声音提问:“宗主大人他同意了吗?”
“我还没有告诉他,他甚至连鬼姬的存在都毫不清楚。就这样说出去,长老们会先闹起。不过,他到底是红家宗主,这件事也不能瞒他太久,改天我会告诉他的。”
“万一,宗主大人不同意。。。。。。黎深也是他疼爱的孩子,不会那么容易交给风之狼的首领。”
“我决定好的事,宗主也不允许。。。”玉环的声调不禁提高了一些,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改口说“总而言之,我会尽力说服宇翔,你不用担心出现分裂。“百合”的命运就是与宗主一并守护红家,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百合。”
百合花一样楚楚可怜的少女再次点头。
玉环提醒她:“并不是要你成为男人的傀儡,而是要以女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做到男人所不能及的事情。百合的花语是美丽与坚强,如果不能做到的话,那就让我把这个名字收回吧。”
“不,我一定会做到不侮辱这个名字的,请您相信我。”
玉环半是怜爱半是悲哀地望着面前低头顺从的少女。
为何不曾,对这个孩子多说一些温柔的话语,为何不曾,将她紧紧地拥抱入怀呢?生下唯一的女儿,却没怎么尽母亲的指责,虽说是为了教养出足以留名千古的聪慧女帝,但还是说出冷酷无情的话语“不要叫我母亲,你也不是我的女儿。”“从今天起,你就改叫百合吧。就这样接替我,保护红家。” “快些长大吧,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负起责任,不允许像孩子一样哭泣。”“忍受住所有的痛苦,坚强地活着将美丽的一面展示给世人,只有这样才能不辱没百合。“
玉环强忍住自己的情绪,依然是一脸严厉地把琵琶递给百合。
“弹一曲《宝成曲》吧,让我看看你的技艺是否有长进。”
百合默默地抱过了琵琶,用手指扣弦,用手指揉弦,顺手下抹,反手回拨,动作娴熟自然,琴音从玉指间泄露开。
但和玉环相比,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得怪玉环将女儿包裹得太好了吗。
相比之下,被褫夺贵族姓氏的粟花落之女偏偏像鬼魂一样从地下冒出来,同玉环挑衅:“百合在您那里对吧,真的是非常残忍的做法,但也是很温柔的选择呢。像这样温柔到残忍的玉环大人如果能成为我们的同伴而不是敌人的话,不管是对红家还是对我们都不失为一件好事。但如果您有不忠之心,我会先动手杀死您。”
只要是挡路的东西,就算是神佛也照杀不误,真是流着紫门的血。自己的女儿一定能净化那暴戾的血统,就像在梅雨刚入的时节,水塘里浮着的津百合つゆり能净化水流,不令其浑浊。
(定能如此实现!)
玉环忍不住捂住了不断作痛的心口。
想到了先王在世时在贵阳那骇人听闻的神诅之事。
背叛神明的粟花落つゆり之女。
粟花落之名还是凡人的王的赐名。许久以前是献身神明,享有神名的天命之女,被一介男子迷惑由神堕落为非人非神的怪物。从那腹中生下的后代也是被人神一同诅咒的可悲生物。即使这样,也会为了理想的世界,毅然走上令人神畏惧的修罗之道。明知道这是一条没有归途的修罗之道,也不改变志向,不畏惧退缩,承担起所有的痛苦,令凡人畏惧的坚忍与顽强。
将这样的女性比喻成花,就是美丽而又坚强的百合。
“粟花落之女,也许你才是真正的百合之姬才对。不过真对不起了,红家是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即使是当今圣上也绝不会。总有一天,我们站在对立的道路上。当决定我们两人之间只有一人能够存活时,我也绝不会留情的......”
(本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