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9、第 9 章

　　柳景雪楞了楞，“宣师侄何出此言？”
　　宣卿怀微微垂着眼眸，平日里的淡漠气息减了几分，“用饭时江师弟的神色不太好……或许是我多虑了，师叔勿怪。”
　　听他这般说，柳景雪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宣师侄有心了。其实没什么大事，夫君旧疾复发，阿煜年幼沉不住气，有些慌乱罢了。”

　　宣卿怀抿了下唇，心道：江寻煜可不像是遇事会慌乱的人。
　　他思量片刻问：“师叔公的病情很严重吗？”
　　“无大碍的。喝几贴药，在床上静养几天便可好转。阿煜对夫君孺慕之情深厚，才会反应过激了些，倒让你担心了。”
　　宣卿怀认真看了柳景雪几眼，确定她眉宇间并无太多忧色，想来说的不是假话。
　　他从混元乾坤袋里拿出个白净的小瓷瓶，递到柳景雪面前道：“这是一颗复阳丹，还请师叔收下。”

　　柳景雪面色大惊，忙推辞道：“宣师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复阳丹太过贵重，合整个易青派之力一年也不过炼出十数颗，我绝不能收。”
　　“师叔，复阳丹虽贵重，但终究只是丹药。掌门师祖既然给了我，是吃是送便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事，还请师叔莫要顾虑太多。”
　　柳景雪坚持地摇头道：“宣师侄，我还是不能收。夫君乃一介凡夫俗子，玄门的丹药对他作用不大，万不可浪费如此贵重之物。”

　　“那……留下助江师弟将来破境吧。”
　　这一回柳景雪心动了，脸上拒绝的神情不再那么坚定。
　　修仙之人每一次破镜等同于在生死只见走独木桥，境界越高，危险就越大。
　　别说是外门弟子，就算是内门弟子想要在破镜时求得复阳丹相助都是难上加难。
　　柳景雪敢肯定，这会是江寻煜唯一拿到复阳丹的机会。
　　只是，这复阳丹实在难得，看样子宣卿怀也只有一颗，他竟舍得？

　　柳景雪边想边疑道：“宣师侄，你好像和阿煜很投缘？”
　　“这次巡查得江师弟助力颇多。”
　　柳景雪笑意更深，“可即便如此，这份谢礼也过重了。”
　　宣卿怀抬起视线直视着柳景雪的双眼，脸上露出了认真到有些固执的表情，一字一顿道：“江师弟，值得。”
　　见他如此神情，柳景雪终于相信赠丹是出自真心，心中释然接过了瓷瓶。
　　“我替阿煜谢谢你。”

　　柳景雪端着药刚走到卧房门口，就听江寻煜活泼爽朗的声音飘了出来。
　　“小明母亲育有三子，老大叫一生，老二叫二生，师公，你猜老三叫什么？”
　　“自然是三生。”
　　“哈哈哈哈，不对，叫小明。”
　　“嗯？哈哈哈，对，应该叫小明。”
　　柳景雪站在门口噗嗤一下笑出声，没等她推门，江寻煜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师父给我吧。”
　　江寻煜接过药碗，走到床边吹了两口才递给魏临显。
　　魏临显接过来一口气灌了下去。
　　虽然喝着苦药，他脸上却还是带着笑，精神看着也不错。
　　江寻煜接过碗的同时往他嘴里塞了颗粽子糖。
　　魏临显假意抱怨说自己不需要，江寻煜也不和争辩，歪着脑袋看着他笑。

　　柳景雪站在江寻煜身后，见到此情此景突然觉得眼底有些热。
　　她深吸了口气，拍了下江寻煜的肩膀道：“阿煜，宣师侄他们要等到后天才会回去，明天正好是九溪镇半月一次的小集，肯定很热闹，你带他们去逛逛吧。”
　　江寻煜下意识就是反对，可没等他张口，就听魏临显也道：“这提议不错。阿煜，他们和你年龄相仿，肯定能聊得来。好歹我们也是主人家，我病着，你师父要照顾我，不怎么方便，你就替我们好好招待一下。对了，需要银子的话就开口。”
　　见两位长辈都是这样的想法，江寻煜只得答应，“师公，你也太小看我了。跟着师父除魔，我可藏了很多私房钱。”
　　“嗯，我家阿煜最有本事了。”

　　江寻煜离开卧房的时候已近亥时。
　　他躲在窗外，看见蜡烛被熄灭，听到魏临显的咳嗽声渐渐平息，确认夫妻俩都安稳入眠后这才慢慢离开。
　　魏临显的病类似肺结核，在这个世界里是无药可医的绝症。
　　要不是有柳景雪的灵力和易清派滋补类的丹药替他续命，他早就与世长辞了。
　　但即便如此，魏临显的身体也一年比一年差了下去。

　　书房没有点灯，江寻煜坐在一片漆黑里。
　　他疲累地闭着眼，双手紧握成拳，身上渐渐起了寒意。
　　原本自己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获得了新的生命，他还很高兴。
　　可当他发现，老天爷竟是残忍到要他再度面对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便有一股无名恶火堵在心口。

　　上一世的他也是个孤儿，亲生父母将他丢弃在医院就人间蒸发，他的童年几乎都是在福利院度过。
　　好容易长到六岁，有对善良的茶商夫妇收留了他，终于让他懂得了什么是“家”。
　　十一岁时，养父罹患肠癌，三个月后就病故了，养母伤心过度突发脑溢血，没等养父过完头七也走了。
　　当被告知自己又变成孤儿时，江寻煜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那样的感觉，这一世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如果这是重生的代价，我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只要你让师公活下去就行，好不好……”
　　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又缓缓落下，江寻煜低声呢喃着，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想和老天爷谈条件。
　　终究还是没能等来回答……

　　第二天用过早饭，方九牧等人得知江寻煜会带他们去九溪镇逛逛时，几乎每个人都很开心，就连宣卿怀也露出了些许放松。
　　一行人说说笑笑离开魏宅，很快就到了九溪镇。
　　街上可比那天他们初来那日热闹多了。
　　两旁的铺子几乎都把商品铺到了门外，加上临时来赶集的小贩，摊子从街头连到巷尾。
　　驻足围观的客人占掉了大部分的街面，两个人想要从中间并肩穿过还要费些气力。
　　李韵是唯一的女孩子，看到卖簪花和胭脂水粉的摊子几乎走不动道，哪怕有些做工看着很粗糙，她也看得喜上眉梢。
　　宋家的双生子最喜欢七巧锁、多重扣环、糖画这类小玩意儿。
　　也就略长几岁的方九牧和秦武看上去稳重些，可遇到杂耍和套圈的地方也会长久驻足。

　　宣卿怀大概是没预料到会有这么多的人，走了不到半条街脸色微微发白，看着竟是有些可怜。
　　江寻煜睹之不忍，抬眼看到不远处的书铺，问道：“宣师兄，我俩找个安静些的地方休息下？”
　　听到这话，宣卿怀如获大赦，跟着江寻煜疾步往前走。
　　忽然间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到江寻煜身上。
　　江寻煜反应过来正想去挡，却被身侧迅速伸出一只手将黑影打落在地。

　　宣卿怀“救”了江寻煜，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他闻到了一股熟悉又讨厌的香味。
　　与此同时，数道银铃般的笑声从高处飘落，同时夹杂着娇柔温婉的对话。
　　“哎呀，诗画姐姐又失败了”
　　“不算不算，是旁边的白衣公子打落的，不能算，得重来。”
　　“哪有这样的道理，败了就是败了，不能耍赖。下回该轮到我丢。”

　　宣卿怀仰起头望向声音来处，顿时听到上面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动静。
　　街边一座木楼的二层窗口边，站着三个浓妆艳抹、衣衫艳丽的年轻女子。
　　她们的领口都开得极低，露出了大片白皙凝脂般的胸脯，衣袖的布料透若无物，轻易就能看到嫩藕似的手臂。
　　看穿着打扮，宣卿怀猜到了这些女子的身份，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江寻煜看清落在地上的香囊，暗中叹了口气，将东西捡起后挂在了指尖上。
　　他挂上熟悉的笑容，仰起头冲着二楼的春娘们道：“今天街上人那么多，砸到别人怎么办？”
　　众春娘正被宣卿怀的眼神冻得不轻，听到江寻煜温暖的话瞬间回过神来。
　　其中一人莞尔而笑道：“怕什么，反着赌约只对你有效。好弟弟，要不咱们别打赌了，我们谁也打不中你，不如你就从我们中间挑一位喜欢的，做那入幕之宾。春宵过后，我们全体姐妹一起给你封个大红包，绝不亏待你。”

　　江寻煜的笑容霎那间僵在了脸上。
　　两年前来此处驱鬼，从而认识了这青楼的春娘。
　　因为以前卧底的经历，他总对烟花之地的女子抱有怜悯之心。
　　这些春娘虽然爱调笑他，也还守着几分分寸。
　　砸香囊的游戏启于一年前，双方心知肚明，只是闲来无聊的消遣。
　　以他的身手下辈子也不会被打中，所以有时他也会顺手把香囊带回去，让她们在看不到尽头的苦楚生活里高兴些。
　　他没料到诗画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邀宠。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