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集》追鹿

2、Monica

　　我第一次见到Monica是在苏联解体五六年之后的一个冬夜。

　　那个时候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几天，咆哮的寒风夹杂着粗糙的雪粒排山倒海地像是要吞噬了整个萧条的莫斯科城。我走投无路，只能进了路旁的一间小酒吧，准备暂时避避风雪。

　　酒吧里没有什么人，只剩一个留着长发编了辫子的男人用一把沙哑低沉的嗓子悠悠地哼着蓝调，手里木吉他的六弦发出干涩的回响。

　　我静静靠在壁炉旁，看着橙红色的火焰，无来由地联想到了日本艺伎昏黄灯光下纷飞的裙摆。

　　Monica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在暖色调的酒馆里穿了一身黑衣，袅袅地托着托盘滑过来，暧昧又优雅地俯身看向我，那云雾一般的淡金色头发倏地从肩上滑落而下，垂在雪白的肌肤上。

　　她抬手，雪茄浓烈醇厚的烟味一下子灌满了我的鼻腔，辛辣又让人无法拒绝。厚重的烟雾和光怪陆离的暗红色灯光齐齐勾勒出她五官深邃的轮廓，就好像上个世纪那些艺术家笔下的油画。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微微抬了抬头，以目光挑起我的下巴，猫眼石一样澄澈的蓝眼睛里满是狡黠。一室沉默中只剩蓝调还萦绕在耳畔，伴着朽木被烧裂开的噼里啪啦的呻吟声，我们互相凝视，似乎在以目光轻吻对方的脸颊。

　　晦暗的光沉沉地压在我们眼上，似乎司爱的天神忽然降临于此。

　　后来我经常去那家憋仄阴暗的小巷酒吧里等着Monica的到来。

　　她一直是那身深黑的裙子，就好像一只出现在春天的燕尾蝶。Monica会给我调酒，今天是火焰一样的红色，明天是蜜桃一样的粉色，她看着我喝完，与我交换一个绵长的带着酒味的吻。

　　我告诉Monica西伯利亚过于寒冷，致使春之花还未盛放就凋零了。Monica只是看着我笑，我深深地注视着她那双清澈的眼，却丝毫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和她说圣劳伦斯秋天的红枫，普罗旺斯六月的薰衣草庄园，Monica会将如雾一般的发丝拢到脑后，轻轻趴在桌上看着我，如同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陶瓷娃娃。

　　解体之后的第九年，人们纷纷走出了这个小城，像是蒲公英纷飞的种子，散向无数个地方。

　　Monica和她的外婆订好了船票，在一个清晨与我于码头分别。

　　她穿着那身黑裙子给我唱了一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去往远方的船。那艘船划破了黑黝黝的海面，溅起的雪白浪花在空中蹁跹，被船只甩在身后。

　　一往无前的船像她，固执留在原地的浪像我。

　　等到十多年后我一人走在香榭丽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我偶然间一抬头，一捧亮金色撞入眼帘，紧随其后的是那双猫眼宝石一般的蓝眼睛。

　　我的心蓦地痉挛地嘶喊出那个名字。

　　Monica.

　　那个时常出现在我梦里的姑娘。

　　Monica,Monica.

作者有话说

　　写于2019年军训大太阳底下休息的二十分钟，所以肯定不会有什么质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