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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6 无妄囚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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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是第二次听到“永生”。第一次是在回春涧里,老神仙也许诺要给江小流永生。
悉帅族,埃米尔博士,老神仙,永生……这几个东西之间似乎存在某种捉摸不透的联系。目前我还没有足够的信息能把它串联起来。
“咱们先不讨论悉帅族历史了。眼下得分作两路。一路,把新雨好容易传递出来的信息送到高研所去。另一路,劫囚。”
殷秀姑娘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纠结。想不明白的且放一旁,专心把该做的事先做好。
我有些担心劫囚的人手不够。
谢晚秋道:“顾兄的‘草木皆兵’实在奇策。我一人前去劫囚足够了。”
趁着昨夜大量抓捕悉帅族人的时机,我已悄悄散布出三堂五会准备冲击租界劫走许新雨的消息。悉帅族跟兰克人关系密切,过不了多久,这个消息肯定会传回兰克军方,成为他们规划押运方案的决策依据。
果不其然,惜命的兰克人为了避免产生正面大规模冲突,想出了分批押运的策略。明天早上,兰克驻军会派出二十支小队,分二十条路线前往机场。许新雨就隐藏在这二十分之一的押送队伍中。
分批押送的确是个妙招,但前提是保密工作要到位。谢晚秋早就通过王廷的情报网把内里摸得清清楚楚。单他一人出手,解决掉四五人组成的押送小队就不在话下。
可是再高明的计划也有疏漏。一旦失败,非但新雨救不出,恐怕连他遗留的读书批注也要落到兰克人手里。所以最保险的法子还是兵分两路。确保新雨获悉的情报能交到国家手中。
殷秀铁了心要跟着劫囚。那便剩下我跟江小流,其中一人去江海所报信。
江小流执拗地道:“我要去找老神仙。啊,不对,小神仙。”
我有些不快:“办完正事再去会死啊?”
“救出许新雨事就完了!我就见不到师父了!”
他说得也有点道理。幻境因执念而起,执念但灭,幻境不存。留给江小流见师父的时间不多了。
殷秀打圆场:“江兄弟去请小神仙相助,于我们也有益。就劳烦顾兄弟去高研所一趟。你是个稳重的人,新雨的书交给你大家都放心。”
我领了任务:“新雨的上封是谁?”
殷秀和许新雨是两条线上的人,彼此都不清楚对方的上封。殷秀只好道:“顾兄弟可去寻我的上封。明早你去江海所对面那家‘存在咖啡店’,紫毛衣,约二十岁。要是我们行动顺利,还可带上新雨一齐去见。”
“二十岁就当你的上封啊?”江小流这家伙不参与便罢了,还爱大呼小叫。说者无心,难保殷秀不会觉得在讽刺她二十好几的人还给毛头小子当手下。
好在殷秀心胸宽广:“他是高研所百年不遇的天才,跟顾兄弟一样。我们比不得。”
江小流厚着脸皮:“我也是百年不遇!”
我已猜出那人的身份。实在不敢与他相提并论。
翌日。许新雨和殷秀天没亮便出门部署救人。江小流也难得起个大早前往楚河镇见师父。我直等到九点三刻,不见有人回来,只好独自呈送情报。
我很少会因去见一个人而激动。
可是这位不同。十四年前,我们一家曾在他家门口等候良久,终是未能相见。
高研院里关于康主任的传说很多。有人说他十五岁就修完兰克大学全部课程,以至于对方自渐形秽而不敢授予他博士学位。又有人说他十八岁便成为江海高研所的负责人,到二十三岁已具备问鼎新元国大领导的势力。但最厉害的是,他的全部档案都是国家天密,即便是我,也无权访问。
境由心生。我毕竟去见的不是康主任本人。也不知楚曜对康主任了解多少,幻境里的康主任是何等面目。
我按殷秀所说,卡着八点五十七分坐上十一号桌,叫来服务员要了杯康宝蓝。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身穿紫色羊毛衫的年轻人端着杯卡布奇诺凑过来坐。
像!跟教科书上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正是康主任无疑。
“秀姐的朋友?幸会。”康主任端起卡布奇诺,跟敬酒似的碰了碰我面前的康宝蓝。
没想到幻境里的康主任竟是这个画风。或许楚曜无比向往江湖侠客式的生活,所以幻境里的每个人都洋溢着豪侠风范。
我不说废话:“殷姑娘托我转交一样东西。”
康主任更直接:“许新雨批注的《音乐社会学》吧?”
“您知道?”
“我在书店见过。昨天听说三堂五会的人把旧书店翻了个遍,应该就是为它而去。”
我不解:“您都找到了为何不……”
康主任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是本不合时宜的书,你确定要交给高研院?”
我反问:“不交给高研院,难道交给兰克人么?”
康主任眉毛轻挑:“好。我代表高研院收下。”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康主任表情不对。
他的笑机械重复着,每隔几秒便重复一次。连带着周围的声音、景象也机械重复着,宛若抽风了的vr电影,叫人心神不安。
我闭上眼睛试图抵御幻象。四周光线骤然灭去,随着声音一齐偃旗息鼓。眼前不再敞亮,似有一星半点火花在晃动。我缓缓睁眼,瞧见悬挂在石壁上的灯火。三面皆石壁,唯独一侧是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栅栏之外亦是石壁与栅栏,一眼望不见边。
我被关进大牢里了?康主任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侧的石壁上凿出块小小的圆铁窗。以我的身高,踮起脚正好能看到。
我凑近圆窗往外瞧。
外头是刚才的咖啡厅。康主任还坐在先前的位置。他的对面换上了另一个人。谢晚秋。
康主任还是原先的台词:“这些材料你非要交给高研所?”
谢晚秋道:“新雨的遗愿。照办无误。”
康主任直摇头:“可惜,可惜。”
几个红点点集中到谢晚秋身上。是狙击手瞄准了他。
谢晚秋的手指头在暗中攒动:“康先生,你什么意思?”
康主任端起咖啡杯,碰了碰谢晚秋面前的杯具:“许新雨交过一次,换得个锒铛入狱。你再来交第二次不是傻么?”
谢晚秋眼中喷出怒火:“是你们出卖的新雨!”
话随指出。在这一臂的距离内,谢晚秋的速度完全可以快过子弹。
然而他的指尖在距离康主任心口二寸处骤然挺住。整个人仿佛灵魂骤然被抽干,双目圆睁,木木然地坐回原位。
“不是我们卖的他。是整个国家要卖他。”康主任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抄过桌上的《音乐社会学》,目光看向窗外:“怎么处理?领导给个准话呗。”
窗外不知何人的声音,也不见人影,独独有个声音传来:“不留。”
康主任把书高高抛起,作个开枪的手势。狙击红点纷纷集中到书上。几声枪响,好好的一本《音乐社会学》在半空炸成碎片。
康主任打个响指,起身道:“搞定。说好的祸不及妻儿亲友。”
窗外并不反对,只说:“希望仁慈不会碍着你的路。”
康主任应:“我已没有别的路。”
外头没了声音。
我的手在铁窗上狂拍,可是根本无人响应。
四周有人睡醒朦胧地吼道:“别敲了。睡觉呢。”
我朝着栅栏方向走去。原来对面监仓也关着人,躺在不易察觉的幽暗角落里。听他中气,看他身形,应是个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我问:“敢问阁下是谁?为何被抓?”
“是谁?太久,连我都忘咯。至于为何被抓,不敢忘,也不能忘!”
说到最后他已咬牙切齿,陡然几束枯草自指尖飞出,打在早已生了锈的铁栅栏上。
铁栅栏结实得很,虽被擦得火花四起,仍旧纹丝不动。
我从招式里看出了他的师承:“飞花摘叶,雷霆万钧。你是谢晚秋的同门?”
“谢晚秋,哈哈哈,谢晚秋。”对面那人大笑,“世上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谢晚秋也被抓了进来!我大声叫道:“谢兄,我是顾渊!”
谢晚秋从幽暗的角落里缓缓起身,走到监仓边的栅栏,与我四目相对:“小友,我刚进来时与你年纪相仿。现今少说过了一个甲子。与我称兄道弟,不妥。”
可我看他年轻得很,跟昨夜见到的几无分别。
他再看几眼,突然认出我:“呵,你就是那个江海所的总长,叫顾……”
“顾渊。”
“嗯。我在静萍家里见过你。”
“你认识秋老师?”
“当然识得。她是我的孙女,唯一的血脉。”
我愣了愣。秋老师年近四十,她的祖父辈少说也有八九十岁。可我眼前的谢晚秋,分明还是个青年!
我问句不礼貌的话:“您照过镜子吗?”
牢里没有镜子,想必他从没照过。
“那扇窗户偶尔能反光。”谢晚秋道:“想问我为什么不会老?”
我点头。
他道:“非但不会老,还不用吃,不用换洗衣服,一直躺着身上也不觉痒。无病无痛。”
末了补上句:“无有尽头。”
肉身不可能不腐烂。唯有精神才能不老不衰。由此可见,关押谢晚秋的并非实体监狱,而是康主任的成名绝技“无妄囚牢”。
相传“无妄囚牢”是一种微型机器,植入体内便会令人觉得身陷牢笼之中。上世纪晚期严打犯罪之际,由于实体监狱空间有限,“无妄囚牢”迅速推广流行。到本世纪初高研院又全面禁令废除,它也同康主任的生平一齐,列入了我都没有权限查阅的天密档案。
谢晚秋显然并不知道这门技术,还挺乐观:“换个角度想,不老不死,藏着的秘密终能公之于众,枉死的故人就有伸冤的一天。”
“伸谁的冤?”
“许新雨,一个被你们高研院出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