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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炫目妖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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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到根室的老林中,望月初一行人早已在旅途中花费了数天的时间。当他们走到那片荒原前时,还是被那样灰色的荒芜镇住了。即使他们做下了许多心理准备,可在看到那样的荒凉后,还是久久地难以说出一个字来。
在那片原本应该足踏肥沃的土壤、周围被充沛水源与茂盛的植被所环绕的古老居住地之上,只留下灰败的一切、惨白的细沙,以及那些枯黄而形态怪异的野草。怪异且干枯的植被在无风的天气扭曲着自己的枝条,在空中兀自摇摆着。
在那片有石头房子居住区,地面干燥得几乎龟裂,只有一层被风一吹、便会随之起舞的白沙附着在这贫瘠的土地上。
由石头垒砌成的农场安静得恐怖,万物都屏息,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我讨厌这里。”
或许是某种难以描摹的直觉作祟,阿希莉莱自一靠近这片荒地起,就觉得自己的汗毛直立。她有很坏的预感——也许自己不应该第二次闯进这里的。
“因为这里荒凉得让人觉得实在磕碜得慌……和周围相比,这里就像大地上的一块秃斑那样,对吧?”三枝还没有理解阿希莉莱的意思,但他潜意识中求生的本能正在警告他接近这块不毛之地。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钦塔波死死地盯着那片小小的荒原,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如果此时有一阵风吹过,这个阿伊努族男人的话音就会全消散在风中。
“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就地扎营吧。”工月真纯只想速战速决、解决了这里的鬼就走,这个连一声鸟叫都没有的鬼地方让她浑身发毛。
“不行,不可以在这里!”阿希莉莱制止道,她的反应有些太出乎人意料的激烈,把工月真纯吓了一跳。阿伊努小姑娘的眼神局促地在荒原与附近的深林中打转,仿佛在荒芜的农场深处,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跳出来一般。
“我们要到深一些的林子里去。”钦塔波平静地说,他深深地又看了一眼那些石头砌成的房子、以及那片荒芜而灰败的土地,说道:“去稍微陡峭些、高一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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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工月真纯说,“我们为什么不迅速出击?趁着太阳还未西沉,借天时地利,干脆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杀了盘踞在农场里的怪物不就好了?”
“嗯,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一旁烤火的望月初点点头,“我觉得长久住在这里、察觉了异样的道原荣一也有这么想过。借白日里阳光之天时,强攻盘踞在这里的恶鬼。可是,如若这个战术真的非常成功,那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了。”
“……你是说,盘踞在这里的鬼说不定也正是借助着地利的优势,躲过了道原先生的侦察与袭击,甚至现在还可能正在监视着我们?”
“一定要说的话,它或许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借地利之优而制外敌,或许情况要更加微妙一些……”望月淡淡地看着那片在月光下更显苍白的土地,“那个鬼可能离开不了那里,因为无法离开那片土地、不能够出去觅食,因此只能选择将那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吸食殆尽,相比于常见的鬼那样跑遍大江南北、四处活动狩猎以确保自己的身份不被暴露,而这里的情况却截然相反。或许,并不是它不想如其他鬼那样行动,而是——它不能。”
“喂!你们快来看!!”钦塔波突然猛拍这两位甲级队士的肩背,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可以说是气音,但拍击在二人肩背上那沉重的分量却已经证明了事件的严重性。
当望月初与工月真纯两人转头回望向位于那片荒原的农场时,她们看到的是一幅极其怪异的景象:整座农场——包括那里的树木、建筑物甚至是沙土,都闪烁着某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未知色彩。树枝、杂草都在夜色下狂舞着,奋力地向上伸展。从它们末梢至顶端,都流动着某种邪恶又怪诞的光彩。
同样可怖的荧光还在农场的棚屋、草垛甚至沙地中闪烁,与狂舞的枝条相互照应。但这些不过都是,在那如黑色巨口般的井底,一股几乎称得上是宏伟的光柱从井底奔涌而出,冲向天去。
所有的人都痴痴地望着那光,不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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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看见那个了吧?”三枝源次郎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中带着颤抖,“还……还是说我看错了?”
即使在光柱消失后的许久,人们的眼睛始终盯着农场里那口黑黝黝的水井,大家都默不作声。
“那个……是鬼吧?”仿佛那道光依旧没有消失一般,源次郎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口水井旁移开,但长久的沉默却更让他不安,“……喂,别一个个都不说话呀!”
“不知道。”工月真纯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可以说是冷酷,“我们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这里的气氛干净得叫人发毛,没有野兽、没有虫鸣,更没有鬼的气息,只有颜色怪诞的枝条与树叶在空中兀自舞蹈时发出的一些沙沙声在他们的耳边回荡。
“我们唯一可以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井下有个东西。”望月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源次郎觉得这个女人仿佛就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偶,“在这个距离内确认鬼的气息太过于强人所难了。”
“……”阿希莉莱没有说话,她只是忧愁的看着那座农庄,就像她每每提到族人的处境、消失的文化传承那样,她那双像大海那样深邃的蓝色眼睛中充满了哀愁。
“今天的发现是件好事。”钦塔波轻轻拍着外甥女的肩膀,“至少我们知道怪异的源头从哪里来了。”
“啪沙。”
那是一声清脆的声响,是当干枯的树枝被某种重物踩断时会发生的响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而看到的情景却让他们一生都难以忘怀。
那是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为“人”的怪物,它有着似人的五官和身躯,但那并非它的全部——它的部分肢体还呈现出一些野兽的特征。时间和创口让它变得面目全非,没人能说得上来它身上野兽的那些部分都与什么动物相似。一些破烂的布片从皮毛下暴露了出来,似乎曾经的它不是一头野兽。怪物的身上有许多样式奇怪的伤口,就像是将两个身躯强行焊接、粘合之后,再重新拉扯之后所会造成的伤害一般。这些伤口因为周遭不干净的环境而不断恶化、流脓生蛆,部分已经腐烂坏死到了深可见骨的程度。怪物的腹部也破了个洞,一些本属于体内的器官因此而脱垂在了外面,冷风将那些东西吹得发青。
“……道……”阿希莉莱的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怪物就是道原荣一,但她的理智正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已然面目全非了的‘怪物’就是被她们尊敬的道原先生。
“不是的,它没有鬼的气息。”望月按住了即将抽出刀刃的源次郎,她盯着眼前这个畸形而怪诞……同时又透出了无尽凄惨的怪物,它……或许应该说这个曾经是道原荣一的存在身上没有哪怕一缕鬼的气息,只有创口化脓发炎与躯体日渐腐败而散发出的恶臭。
怪物的脸上没有任何毛发,似乎有什么高温将它原有的特征全部烫去了一般。瘦骨嶙峋的它眨了眨自己浑浊的眼睛,除了疲惫与麻木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情感与温度。许多闪烁着奇异光泽的吸血虫黏连在它满是泥污又重新干涸了的皮毛上吸血,一个个都长得膘肥体壮。
它摇晃着、蹒跚着,走到了阿希莉莱的面前,随后便倒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阿伊努的女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几乎是惊恐的看着望月初将火油倒在了倒下的怪物身上,惊惧交织的情感让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
“已经没救了,而这些虫子不能活在世界上。”望月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没有震撼、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
本应该死去的怪物突然重重的呼吸了一下,伤痕累累的它用那双浑浊的褐色眼睛盯着阿希莉莱,直到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个挂在怪物前爪上、破烂不堪的小袋子——那里面有一本小小的笔记。
“那是道原先生的东西……”泪水从阿伊努女孩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满怀希冀的看向身边的希萨姆们,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小女孩的意思。
“……”真纯想要安慰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比阿希莉莱更清楚,变成那个样子,是治不好的。
“■希■■。”声带振动,被严重扭曲了的声音从它的发声器官中传出。那双浑浊又麻木的眼睛在阿希莉莱捡起包裹时回光返照般的清澈了一瞬,温柔而湿润,就像曾经的道原荣一那样。这样的人性辉光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随即便同异变者的生命一同熄灭了。
“道原……先生。”巨大的悲伤让阿希莉莱的脸上几乎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蜷缩成一团、失去了生命体征的怪物,而自己却连流泪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