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经年不改》朝雾时雨

45、余烬残温

　　“道原先生……”女孩紧紧握着那本残破不堪的笔记，看着那个曾经备受敬仰的男人最后的结局——在被未知的怪物折磨得不成人形后，终于在久违的援军面前断了气。
　　源次郎站在阿希莉莱的身边想要安慰这个情感上备受折磨的女孩，却奈何自己贫瘠的语言功底无法说出任何安慰她的话语来，只能将手放在女孩的肩上，试图用这份温暖来抚平对方的伤痛。

　　阿希莉莱就这样呆呆地跪坐在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旁，仿佛她的视线只要离开道原一瞬，他的存在便会灰飞烟灭似的。她是那么的执拗，就像是要将对方的结局刻入自己的骨髓、灵魂那样，死死地盯着那个曾经饱受敬仰的男人，几乎是自虐般的强迫自己盯着对方的尸骸。
　　道原荣一的身上不仅散发着恶臭，他的身躯更是早已瘦骨嶙峋，就像一具骷髅；无数虱子以及其他说不上名字的吸血虫牢牢地黏在他身上，它们吃得脑满肠肥，不仅肥硕得飞不起来，甚至连移动都做不到。那些短而纤细的脚在空中徒劳的急转着，可这除了让它们肥硕的身体微微晃动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让我来吧。”
　　三枝源次郎诧异的扭过头，他本做好了准备反驳望月初和工月真纯的一切言论，却未曾想到，说出这样的话的会是阿希莉莱本人。在他看来，这个阿伊努小姑娘简直是竭力的从肺部挤出了这样一句话，但又像是从身体深处呕出来的一样。
　　悲伤、愤怒又无法不被这恐怖的情形刺激得想吐，可阿希莉莱却像毫无察觉一样，强行让自己注视着男人的亡骸。她向望月初讨要火油与干枯的树枝，这个小个子姑娘要亲手送道原荣一最后一程——让火焰烧去他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躯体，让升腾的火光送他的灵魂去众神栖息的天上。

　　所有人都静默着，源次郎觉得气氛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就连空气都是凝固的。北海道即便开春了，气温依旧寒冷，三枝觉得自己喉咙里都爬上了霜，身体因为低温而情不自禁地颤抖。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火堆所放射出的万丈光芒没有带来任何的暖意，只是放射出刺目的光辉，让他的肌肤感到灼痛，明明他并没有那样的靠近那团火。
　　而阿希莉莱却像毫无察觉那样，自我惩罚般的离火堆极近。火苗几乎舔到了她的袖口，在衣服上熏出一片焦黑，可她无动于衷。

　　三枝想要将少女从危险的火团边拉开，但钦塔波和工月真纯却都拉住了他。所有人都静默着，看着阿希莉莱为道原荣一送行。那具饱受折磨的尸骸在火焰中迅速卷曲起来，肥壮的寄生虫们被烤得劈啪作响，狂乱的跳动着，最后落到地上，被烧得什么都不剩。

　　阿希莉莱还记得道原荣一曾经是个高大且强壮的男人，可当他们找到他时，他的身躯却已经变得岣嵝。火舌舔舐着这具伤痕累累且散发着浓浓恶臭的尸体，焦臭味几乎熏得人忍不住的不断咳嗽、流泪。那个原本高大的男人在火焰中只剩下了几根像枯枝一样的焦黑骨头。

　　道原以前喜欢画画，尤其喜欢从西洋人那边传入的那种素描画法。他给阿希莉莱、钦塔波、奇拉乌西……以及许多许多阿伊努人都画过像，那本小小的画册在这个文质彬彬的培育师前往根室之前被交给了阿希莉莱。

　　那是道原荣一的东西，她觉得应该物归原主了。

　　阿希莉莱从怀里掏出那册被她好好珍藏的册子，一张一张的将里面的画撕下、扔进了火堆里。那些洁白的纸瞬间变成了一个个小火球，落在道原残存的几块焦骨旁。最后，风和火焰裹挟着还未被燃尽的碎纸片，一同飘向了天际，就像一场由无数白鸟带领的送别。
　　绘纸化身的白鸟们，将驮着那个灵魂升到眷顾着这片大地的那些卡姆依所居住的天界去。

　　*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她？！”源次郎低低地质问其他人，阿希莉莱那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彻底变得麻木、苍白的面容让他无比心痛。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会疯掉的。”工月真纯回答了他，她不太擅长阐明这中间的联系，在三枝愤怒又困惑的眼神中，只好求救般的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望月初和钦塔波。初没理她，那个男装的女人此刻正一门心思的阅读着那本被道原荣一千辛万苦保存下来的笔记。

　　“阿希莉莱对道原的死抱有负罪感，她需要对自己做出一些……小小的惩罚，否则那份负罪感会纠缠她终生的。”
　　钦塔波遥遥的看着自己外甥女的背影，他可以想象，阿希莉莱将如何被自己的愧疚、负罪感压垮，不断地在午夜梦回那个让每一个人都毛发倒立的恐怖场景，永远为没有拯救道原荣一而痛苦，直到生命走向尽头。
　　他很高兴，阿希莉莱能做出正确的事——适当的，释放掉那像巨石般压在心头的悔恨、愧疚与负罪感。

　　三枝源次郎没有再说话，这一天内他所经历的太多了，远远超过了他先前见闻的全部。这个自认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大男孩困惑并愤怒着，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气愤些什么。是因为望月初与工月真纯那几乎冷酷的理智而气愤吗？还是因为讨厌这个让好人无法善终的世道呢？
　　他不知道。
　　他也无法获得答案。

　　源次郎突然觉得很冷，并非身体上所感受到的寒冷，而是来自精神上的迷茫。

　　*

　　“我想，这其中有许多线索。”望月初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起身，她的手里还捧着道原荣一的笔记。那个仿佛没有心、精神不会被任何冲击所动摇的女人停顿了一下，又强调了一遍，“我认为，道原荣一在他的笔记内记录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阿希莉莱看不懂文字，阿伊努人的文化是口头传承的文化，她因此将笔记交给了望月。阿伊努的女孩希望这个猎杀瘟卡姆依的女人可以告诉她真相——道原在最后究竟遇到了什么？而他又为什么在明知道可能会遭遇危险，却不愿意离去？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也很残酷的记录。”望月初合上笔记，要求阿希莉莱做好心理准备，她还不希望在计划展开前就有一位同伴精神崩溃。

　　“我可以承受。”阿伊努少女抿紧了嘴巴，她的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也不打算再让任何一个同胞、伙伴死去了。”
　　她的目光是那么坚定，几乎能让所有人忘记眼前的这个姑娘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很好。”望月初对阿希莉莱的坚毅感到无比满意，她有一种预感，这种美妙的预感让她开始期待这个女孩的未来。

　　女人和女孩注视着彼此，两双蓝中泛着青绿色的眼睛互相对望，阿希莉莱能看见对方的眼瞳中印出了自己的影子。她瞧见那个接近青色眼睛的希萨姆女人一步步走近自己，将那本破碎的笔记递到了她的手里。
　　女人很用力，她那双素手意外的有力，让阿希莉莱牢牢地攥住了那本笔记本。

　　阿伊努的少女听见这个希萨姆女人如此说：
　　“他如此的燃尽生命，想要将这些秘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