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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若即若离 ...

  •   话说唐僧师徒霜行草宿,涉水登山。不觉的珠流璧转,又是春去秋来。这一日太阳星坠,沿途枯藤老树,不见流水人家。唐僧勒马道,“徒弟,今宵天色将晚,你我何处安身也?”行者道:“师父,出家人莫说那在家人的话。”三藏道:“在家人怎么?出家人怎么?”行者道:“在家人,这时候温床暖被,怀中抱子,脚后蹬妻,自自在在睡觉;我等出家人,那里能够!便是要带月披星,餐风宿水,有路且行,无路方住。”

      八戒道,“师兄这话却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路险峻难走,我又挑着担子。而今奔波一日了,且寻个住处吃些干粮,早些安睡了才是。似这般奔波,岂不是要累倒我也?”行者道,“兄弟莫要抱怨,趁此刻月光正好,再走一程。待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却好歇息。”师徒只好赶马上路,随行者西行。

      途中又遇滔滔浪响,一望无边。三藏没个奈何,却在此时闻得鼓钹之声。喜道,“却不是道家乐器,足是我僧家举事。我等去来。”行者遂牵马引路,往那法场处赶去。沿路走来,却见各户人家都是柴扉掩、灯火稀。不多时,见那路头上有一家,长老摘了斗笠,自行去借宿。师徒几番问询后方知,此处唤作陈家庄。有个灵感大王,常年施甘露、落庆云。护佑一方黎民,却又每年要一对童男童女作祭品供奉。今年正轮到陈清家祭祀,他因子嗣稀薄,便要一并将侄女一秤金与儿子陈关保送去上供。

      三藏闻言,更止不住腮边泪下。“这真是‘黄梅不落青梅落,白发人送黑发人’呐!”行者见师父伤怀,却有主意。自家不说,仍笑道,“我看你家大业大,便买一对童男童女充数,给你家留下香烟后代,却不是好?”

      二老滴泪道,“长老不知,那大王甚是灵感,我陈家庄老幼生年他俱知晓。若非亲生儿女,他却如何肯吃啊!”行者至此倒信他又几分手段,偏要弄神通戏他一戏,“既如此,将令郎抱来我看。”那陈清急急入内,将关保儿抱到前厅来。三藏见状,扯住问,“悟空,你看他孩儿怎的?”说话间,那小儿跳跳舞舞到灯下来,拢着两袖果子,吃着耍子。行者看清样貌,笑道,“师父看我手段!”掐个咒语摇身一变,便化的与那关保儿一个模样,行动做派别无二致。两个孩儿,搀着手,在灯前跳舞。叫他一声,齐应齐走。唬得那老者谎忙跪着唐僧道:“老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果然一般样貌一般长短,声音举止也一般无二。孙长老原来有这般本事,却折了我们年寿,请快现本相吧!”

      那大圣变回本相,受了陈家款待。又叫八戒变化了与他同去祭祀,那大王果然不认识手段,挨了八戒一耙躲入河中,再不现身。行者折回陈家庄,将前事说了。二老十分欢喜,急打扫厢房供师徒歇息不题。

      却说那灵感大王坐在宫中,默默无言。正烦恼间,水族中一个斑衣鳜婆笑道,“大王既有呼风唤雨的神通,不如做法起一阵寒风。趁今夜下一场大雪,将通天河冻住。着我等变化了佯装行商赶路,那唐僧取经心切,断然踏冰而渡。大王再收了神通,将他师徒捉入水府受用。金蝉长老十世修行,比那童男童女更增修为。”那怪满心欢喜,道“甚妙,甚妙。”

      说话间,魔王弄起神通,确实好一场大雪。只教几百里人家村舍宛若银砌,千万里江山恰似玉团。第二日,唐僧晨起以热汤洗漱罢,又吃了陈家备的滚茶乳饼。待茶饭用过,雪却比早时更深几寸。唐僧自家心焦垂泪,更是忧虑。陈清见三藏不快,便打扫了花园同他散闷。八戒笑道,“这等天气又无花木,赏个甚景?”行者道,“呆子不知事!雪景自然幽静,一则游赏,二来与师父宽怀。”陈老道,“正是正是!”

      众人于雪洞坐下,将香茶饮毕,又奉了素酒上桌。三藏不饮,只教弟子们代了。几巡酒过,不觉天色将晚。回到庄上用过晚斋,各自歇了。烛光黯、夜深沉。三藏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一是天冷畏寒,二是郁郁不安。行者见师父如此,吹了灯盏与他卧在一处。道,“徒儿方才沐浴更衣,酒气已散了。师父怕冷,还偎着徒儿睡罢!”三藏不言语,只掀开棉被一角,教他靠自己近些,如素日那般同他相互依偎着。又道,“悟空,方才席间听说,那通天河已冻住了。却不知如何行得?”行者替他掩好被角,笑道,“师父又不听徒儿劝了!怎就不念‘心生,种种魔生’。似师父这般凡胎□□,牵念太过。必然劳心伤神。”三藏嗔道,“你总说的这般容易,昔日我不知山川之险,随口承诺三年内可回上国。而今七八个年头了,耽误了圣旨,岂非有罪啊!”

      行者道,“徒儿何尝不知师父苦衷,可这西行路上,步步该灾。纵是误了圣旨,也情有可原。师父若取了真经回转故里,便是功臣,大唐天子何等胸襟气魄,还能罚有功之人么?”三藏闻言,果然喜笑颜开,“你这猴儿,素来没几句好话,今日却嘴乖。”行者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是了,今日这话若传出去,老孙可有溜须拍马,奉承大唐御弟之嫌。所以师父可千万莫要说与旁人听。”三藏轻笑不语,知他口舌伶俐,辩他不过,再不提这话。

      夜阑人静,许是化雪缘故愈发寒冷。行者平日里少有困意,与三藏同眠时却又安心非常。低头看着怀里安睡的师父,不禁凑近了以食指隔空描摹他的眉眼。忍不住叹道,“若师父待我一直这般亲厚却好,只怕你总似火云洞黑水河那样不信我。任由了你,恐你遭了魔障,老孙却不忍。这通天河冻封的蹊跷,你又这样赶路心切,我明日如何拦你?”

      行者不由得将臂弯收紧了些,忽觉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存于世间千年也不曾有过。牵心挂念,近日愈发明晰。此前又有初春时节,他在车迟国的滚油锅边一番祷祝,行者至此方觉三藏待自己依赖渐深。思及早先败下火阵时万念俱灰之意,更以为此生不得相见。不由得万种柔情涌上心来,自言自语道,“若师父当日真存了与我‘幽冥做鬼上雷音’之心,老孙便也不枉了。这番心意到底轻薄了你,你不晓得也是好的。”顷刻间愁绪万千,却忽听怀中人喃喃轻语,“悟空的心意,我自是知晓的。”

      行者惊疑间却感窘迫,又恐方才言语唐突,只怕他使起性子来。这西行路上,便再没他孙悟空。“师父?你怎没睡?”三藏紧紧攥着行者衣袖,低眉含目更是万千风华。“我知悟空为我奔波劳碌,皆是真心。只是为师所虑从来与悟空不同,这一生性命存亡皆付家国,只为全了身后之名。却已无有他物可给悟空了。”

      行者听他这番话,百感交集,更珍之重之将人拥在怀里。寝衣单薄,肌肤的温度清晰可感。“师父折煞徒弟了,你不怪罪,徒弟已无所求了。只愿能护佑师父达成毕生所愿,也算全此真心。”他本就是天地间一灵物,心思纯澈,勘察世事洞若观火。三藏能明了自己鞍前马后的一番心意,于他已珍贵非常。

      正此间忽而狂风大作,行者起身掩窗,欲唤醒八戒沙僧,却不见了他二人踪影。“奇怪,也未见他们起身,又去了哪里?”

      “悟空!”三藏见屋里漆黑一片,忙忙唤他。行者跳回榻上柔声哄道,“莫怕莫怕,老孙在哩!”那长老颤巍巍靠在他怀里,一味滴泪,“夜里雪驻,怎又起了风?”行者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师父当真被这一路妖魔唬的怕了,雪夜起风又并非异事,怎就吓成这样?”气息喷薄耳畔,惹得三藏更是羞恼。遂转过身,不与他搭话。行者见此却又凑将上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师父方才说,‘却已无有他物可给悟空了’作何解释?”话里缠绵暧昧端的是十成十,三藏不由得嗔道,“便是那话,有何解释?”

      行者将人扳过来面对着自己,拭去他脸庞上的泪痕,“徒儿不该取笑师父,师父若害怕,还抱着徒儿好了。”三藏垂下头,愈发无地自容。“你这泼猴好不知羞,哪个要抱你了?”

      “师父刚才抱我不曾?害怕时又喊徒弟不曾?此刻又不认了!”

      “你……”

      行者见他满面绯红,眼底柔情款款,更明了此言是口是心非。今夜这师父却与平日不同,他二人较之旁人,虽也亲厚,师父却从不曾在他面前有如此情思恍惚含情脉脉之态。纵使行者珍惜他敬重他、视他如璧如圭,却也在此刻存了些促狭心思。愈发逗弄道,“师父不肯说,便是认了这话是待徒儿亦有此心意,只是不知该如何明说。”

      三藏听得此话,不躲不恼,亦不疾言厉色。竟是将头脸埋在他怀里不敢应答。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悟空莫要取笑我了,出家人怎可起这般心思?”行者沉吟片刻,装作恍然大悟般,仍是戏他,“师父是承认,待我有这般心思了?”长老支支吾吾不敢言语,反被他拥在怀里,痴缠上来,“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泼猴,这话怎就作如此解了?三藏拿他无法,仰起头,眸中秋水湛湛,看的行者心头一荡。更忆起昔日火云洞中,师父被那妖魔赤条条捆在后院。一副情态楚楚可怜,许久才听他道,“为师待悟空的心意,都在车迟国说尽了。悟空不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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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天破晓,日头悬。行者猛然惊醒,竟是一枕黄粱。侧头去看怀中,师父亦是刚醒。睡眼惺忪,哑着嗓子轻唤了声悟空。

      行者惊异不已,忆起梦中种种,更加惴惴不安。出神之际长老又唤一声,宛若久梦乍回。这才下床取了外衣与师父穿上,故作无事道,“师父可睡的踏实么?”三藏系好衣带,应道,“有贤徒陪着,自然踏实。”行动间却是气息急促,喘息微微,更不敢看行者一眼。你道他因何如此?却是这长老昨夜同行者一般梦境,春色无边。徒惹了场旖旎神思,一觉醒来才觉梦里种种实在荒唐至极。行动处更觉周身无力,思及梦里那般作态,更是羞煞气急。“为师为父者,怎敢梦里与徒儿做下此等事。当真是败坏人伦也。”又忆起行者梦里那番柔情,分明是他口中之食,竟舍不得强逼半分。一时羞惭,一时无措。前有贬书之伤,后有一句“心随取经僧”的至情至性。只觉妥帖非常,又因这心思羞愧难当。情陷两难,久久郁怀。

      行者自然不知他是何心思,因那戏梦一场,更觉师父在他心底的不同。想他千年来不知相思,不惹情事,竟不知何时,却对三藏有了这等心思?猴王到底坦荡,似梦里与他剖白心意那般,“若师父当日真存了与我‘幽冥做鬼上雷音’之心,老孙便也不枉了。这番心意到底轻薄了你,你不晓得也是好的。”

      寒风瑟瑟,仍是一路西行。幸得菩萨收服灵感大王,圣僧亦乘着元气过了通天之河。至此才算固住本元。毕竟此后祸福不知矣,且听下回分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若即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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