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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欲 火初炙 ...

  •   却说那唐僧复得心猿,辞王驾西行。经平顶山、过乌鸡国。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不觉又两个年头。此时秋尽冬初,霜凋红叶。师徒上了羊肠大路,红日倾斜。至冰轮转腾,道路湿滑愈发难行。

      三藏在马上坐高望远,一眼便瞧见山脚下几间破败茅屋。于是唤行者道,“天色已晚,且在此处歇息了,明日再赶路罢!”行者瞧这山势险峻,恐有妖魔出没。道,“师父说的是,且先下马。”遂让八戒安置行李、沙僧放马不题。

      此夜真是个彤云密布、朔风凛凛。茅屋在树林深处虽好挡风,长老凡胎仍捱不得。行者便从行李里取了披风来于他御寒。三藏裹紧衣衫往火堆前坐坐,八戒沙僧已合衣安睡至另一侧。呆子蜷在火堆前,口里胡哼,“脚冷脚冷,如何歇得!倒不如上山去也,说不定还能寻个人家。”行者笑道,“呆子!天冷路滑,这山峰奇险更无个村野。若非师父主张,你此刻才无处挡风挡雪哩!”沙僧亦道,“二哥休得抱怨,明日趁早赶路,投宿时才寻得个好去处。”师徒闲话几句,各自歇了。行者又抱些干草遮蔽了门窗,这才到长老身旁坐下。三藏本就畏寒,此刻蜷成一团靠在墙角,脖颈缩着,露出张小脸亦是被火光映的红扑扑。行者瞧他这样子可爱的紧,不禁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光头。

      那圣僧虽紧阖双目,实则四肢僵冷,难以入眠。被他一摸,身子禁不住打起激灵来。怒道,“这个顽皮,愈发无礼!”长老骂完,再不理会。挪了挪身子,又闭眼睡了。行者微微一笑,却不闹了。说来这三藏虽时时以紧箍咒压行者一头,可除非有关生死存亡之事,平日这般倒也由着他欺负。若抛去为人处世诸多差异,行者是赤子心肠,长老亦通达人情。二人相处并未有过多师徒长幼的尊卑分别。行者见他不恼不骂,遂凑到他身边,问道“方才我兄弟说话,师父半句不曾言语。可是冷坏了?”

      长老被他这般一扰,身子一挪动,只觉得方才攒的热气儿全都跑个干净。欲待要恼,听他关怀,又觉熨帖。干脆起身坐好,拢着衣袍。此夜月明星皎,师徒身边却围着篝火一簇,看不得星月交辉。三藏凑近火堆取暖,想来今夜也难安睡,便同行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悟空啊,这前头又是高山一座,不知凶吉如何?”行者吹口仙气,将柴堆上的青烟撇尽了。笑道,“师父须知,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只须宽怀定性,万事有徒儿主张。”

      长老道,“我自奉旨出长安,这一路,寻穷天下无名水,历遍人间不到山。却不知此身几时得闲啊!”行者起身往长老身侧去,与他并肩而坐。“功成之后,万缘都罢,诸法皆空,自然得闲。师父只说‘历遍人间不到山’,可这人间多的是你不曾到的好去处。待来日取得真经,老孙邀师父去花果山耍耍。你素爱清风皓月奇山秀水,却不知这世间便是千山万水看遍,也比不得我那福地洞天。师父觉得可好?”

      长老道,“却好却好,八戒自花果山回来,便是口头心头一刻不忘。且知是个好去处。”行者眸中映着明火一丛,随风力忽明忽暗。这两年来,他二人从不曾提起过贬谪行者之后的种种。悟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于此事本就不做计较。三藏当日在宝象国,由八戒一番“师兄道他身在水帘洞,心随取经僧”的言语,也不曾对白虎岭一事多言语半分。故而这时这刻这般提及,反叫行者无所适从。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由八戒说了,您老人家便信是个好去处,老孙来说您却不信了?”

      长老略略沉吟,忽而郑重道,“信,你既说了,为师如何不信?”自家也一时恍惚,倒不知他答的究竟是花果山还是白虎岭了。行者闻言,心底却似春江水暖,一时涌遍全身。“师父信我便好。”听晚来风止,渐有回暖之势,又道,“夜深了,师父且安睡罢!若冷,便依着徒儿睡。”长老挨着火苗的手微微一抖,片刻竟觉得耳根发烫。鬼使神差的应了句,“这成何体统?”行者偏过头看师父微微泛红的脸,反因这“体统”二字摸不着头脑,思索片刻竟笑了,“师父倒与我见外,这事关乎什么体统?难不成有哪条清规戒律,是不许当师父的怕冷的?”

      三藏闻言,却也宽怀。幼时他若怕黑怕冷,法明师父亦是将他抱到禅房哄他睡的。师徒间相处本就如父如子一般,他倒为悟空一句话别扭起来,实在不该。正当此神思恍惚之际,却觉周身一暖。原已被他大徒儿裹着披帛拥进怀里。“悟空,你身上怎一点都不冷?”行者笑道,“徒儿幼时便修得七十二变,防热御寒是小法术而已。八戒悟净所修道法亦能使得,不过不比我得心应手罢了。故而他二人虽也畏寒,也不似师父这般。”

      三藏轻轻点头,因有先前一番思量,也不觉这举止太过亲昵。许是身体暖和起来的原因,困倦袭来,渐不闻风声过耳,亦不觉火光刺眼。行者听他呼吸逐渐平稳,知是睡了。长老在梦中,身心亦放得轻松。脸埋在行者胸膛前,身躯亦不紧绷,软软的被拥在怀里。行者替他将衣衫拢紧,垂眼却见他紧闭双目时微卷的眼睫。三藏本就是风度姿态秀美出众的脱尘佛子,此时便更见长睫卷翘,琼鼻秀挺,唇若涂脂。行者不由得啧啧叹道,“我这师父金相玉质,若非遁入空门,不知得惹多少风流冤债。”这话若平日说来便全是调侃促狭之语,可今日却由心而生。三藏脖颈间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儿直往行者鼻腔里钻,让今夜原本心神不安的人竟也渐渐安下心来。屋外是地冻天寒,屋内几人却难得睡得踏实。

      翌日雪霁天晴,行者起了个早。出得门去但见茅屋前一颗苍松翠绿,积雪掩盖。那行者挑了枝头最干净的落雪置于钵盂中,又折下些松针,与那雪沫一同以法术烹成热汤。倒在手巾上递给长老擦脸。长老接过手巾,热腾腾的敷在脸上。松针清香沁人心脾,惺忪睡意全无。

      师徒收拾妥当,依旧西行。刚上得山来,满目红梅翠竹,绿柏青松,雅致非常。然行经山后,才见险峻。弯弯绕绕流水涧,又多有走兽飞禽。三藏马上惊惧,忙呼行者。行者将他护持身后,笑道,“只管走路,莫再多心,老孙自有防护。”

      那山果然有个妖魔,早听说了唐僧是个十世修行的金身。见师徒四众至此,变化躲在山林间。那妖甚有主张,他知那行者是个有手段的,不可强来,以心问心自家商量道,“若要倚势而擒,莫能得近;或者以善迷他,却到得手。但哄得他心迷惑,待我在善内生机,断然拿了。且下去戏他一戏。”

      三藏在山中行走,听得有人呼救,不顾行者弄神通、施口舌,执意奔妖王而去。那妖一见长老,更加弄个虚头,眼中噙泪。哭道,“师父啊,我家住在山后一松涧里。因家底殷实被贼人惦记。结党成群,到我门来。杀害了我父亲,又霸占了我母亲。我母亲恐贼人害我,连连哀告才全了我性命。那伙人将我绑在这里,却不知将我母亲掠去何处了。万幸得遇老师父,还请千万救救我罢!”

      三藏听他这般哭诉,如何能不软了心肠?哪里还听的进良言劝谏。一边揩泪,一边吩咐徒弟救他一救。行者一见他发了善心,便知祸事临头。欲待要拦,又记起通臂猿昔日叮嘱之语。“要我来说,没什么过不去的事。他不信妖邪,你便由他不信。捉了再救,虽辛苦些,到底不至于受屈。”虽言犹在耳,却又道不好。若妖孽是个性急的,囫囵将我师父吃了却又何也?又或是与那银角大王一般手段,背地里阴害老孙。我在明他在暗,师父又不听劝告,岂不让他得逞了?

      正当此时,那怪花言巧语,要行者驮他。行者心道果然是一丘之貉,莫不如将计就计。待师父前进了,掼杀他也罢了。那怪物早有知觉,使个神通逃了。又以重身法压制行者,猴王真个发怒,自背后抓过他来,见路边扞格不入,将他提起来一掼,便将尸骸掼得象个肉饼一般。

      怪物在半空见了,更忍不住心头火起。弄一阵旋风,将唐僧摄了去。一时间黑气腾腾,黄沙迷目。行者知是妖孽的手段,忙赶将去。却只见白马战战兢兢跪伏地下,八戒沙僧亦被风卷下山崖,哀哀呻吟。行者观此情景,真个是心灰意冷:若你当真是半分良言听不得,昨夜又何故说你信我?老孙火眼金睛认得好歹,好言相劝还能害你不成?

      行者这厢愤愤难平,于是道,“兄弟们,你我自此该散了。”沙僧听得此言,打了个失惊,浑身麻木道:“师兄,你我皆是带罪之身,幸得菩萨点化,摩顶受戒跟了唐僧。切莫说出这样话来,违了善果坏了德行,教人说你我有始无终也。”沙僧这番话着实给足行者台阶,他又如何不知行者金子心肝银子肺腑,是个极重义气的。只是师父太不听人劝化又以紧箍咒相胁,惹他心焦。此时只须几句好话他便意转。

      果然行者回嗔作喜,同八戒沙僧一起入林找寻。行过五七十里,也不见音讯。那大圣动了真气,现出闹天宫的本相来,叫声“变!”,遂变作三头六臂。又将那金箍棒变出三根,碗口粗细,东打一路西打一路。八戒沙僧见状,颤巍巍不敢言语。大圣略施神通,慌的那方圆六百里的土地山神,皆拱手相迎赶来拜见。山神将妖孽来历一一秉明,大圣这才欢喜,现了本相,对八戒沙僧一一道来。

      原是五百年前,大圣遍游群山,广结诸友。与六个魔王拜了兄弟。因大圣生的小巧,故而做了老末儿,唤牛魔王一声大哥。这妖精乃是牛魔王的儿子,在此成精作怪。那行者佛性又重情义,只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为人何处不相逢。”有这般亲故。师父绝不至于伤命。

      至于如何寻得洞府,如何借来甘霖灭火暂且不题。却说唐僧被妖魔拿到洞里,剥了衣服,吩咐小妖用水洗净。那长老虽一路逢魔,索性这几年来真没遇上个性急要吃的。他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可怜将个手脚绑缚了,挣扎不得。天寒地冻,又无一件衣袍覆身。在水里涮洗了,便捆在后院。那妖王更是吩咐架起锅灶,要蒸熟了受用。你看他收兵归来,将那和尚打量一番,笑道,“唐僧,你道如何?都说你那大徒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哪想竟让我晓得了他的命门。方才被本大王略施手段,放了些火便败下阵来,此刻生死不明。你不必再指望他救你!”

      长老战兢兢,泪婆娑。此时思及行者,更是个悔愧万分。“悟空啊,皆是为师之过。不听你好言相劝,今又遭魔障!还连累你万分受苦,你我师徒便于此缘尽了也!”你听他凄凄惨惨。哭的是自家肉眼凡胎不听良言。又感念行者一路护持,忠心耿耿。昨夜却才信誓旦旦说信他,今日竟又使了性,要以紧箍难他。这和尚自顾自啼哭,哪里知道孙行者此番险些生死关上走了一遭。

      原来行者同八戒寻上门来,与那红孩儿交战。他本事倒平平,却使得样三昧真火。那火自他心苗上发出来,火势凶悍无比,凡水不可熄灭。行者不畏他的手段,然烟火阵里迷了双眼再难招架。无奈下转向四海借来甘霖,这一遭没能止息火势,反倒似火上浇油,愈烧愈旺。

      这大圣不怕火,却怕烟。八卦炉里炼出来一双眼,实则是在巽位煼做火眼金睛。故落下个眼病,万不可被风烟喷着了。红孩儿见他当不得,将一口烟劈脸吹来,正中命门。一时间只觉天昏地暗。仿佛又是那年黄风岭上被妖风灌了眼。顷刻眼珠酸痛,冷泪常流。

      大圣忙驾个风逃了,投身涧底想灭了一身烟火,却不曾料得冷水一激,反而火气攻心。挣扎间只觉气塞胸膛,险些弄得个魂飞魄散。梦里依稀是昨夜篝火一丛,与那口头心头一刻不忘的人儿依偎在一处。自两界山头三拜九叩进了师门,沿途三山六水,路遇万苦千辛。起初不过为个报恩,虽有紧箍之禁,却更多是谢那人脱难之义。但日久年深,情却非那个情,义也不是当年义。他不知何时,已将这情意缠绵的入髓入骨,难以割舍。

      此番当真凶险,沙僧见他昏迷不醒,遍体冰凉,伏在他身上放声痛哭。“大师兄,你是那亿万年长生不老客,怎么化作这中途短命人呐!”

      噫!要说这一劫,倒多亏八戒手段。叫沙僧扯着脚,自己扶着头。两手搓热了,使个按摩禅法。须臾间,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叫了声“师父啊!”沙僧道:“哥啊,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且苏醒,我们在这里哩。”

      那行者虽醒了,却觉得皮肉酸麻,腰膝疼痛。此后弄神通、化牛魔不题。又费许多周折,才至南海请了菩萨来此降伏了妖怪。那妖却有造化,被菩萨戴了金箍,教他一步一拜,只拜到落伽山,封做善财童子。也算个正果!

      行者送别菩萨,才去洞里解了八戒。三兄弟径至后院,只见师父赤条条捆在院中哭哩。沙僧连忙上前,与他松绑。

      这妖洞后院里阴寒无火,长老不着一缕,腿膝也冻的僵硬,解了绳儿便跌坐下来。慌的行者拿了衣衫罩住,轻拥在怀里。将手脚替他搓热了,道“徒弟来迟,让师父受苦了。”八戒沙僧亦跪下道,“师父吃苦了。”三藏穿了衣衫,身子回暖,仍忍不住涕泪涟涟。“贤徒,却如何救得我也?”行者便将请菩萨、收妖魔诸事皆禀。恐长老挂怀,独不曾提自家伤身之难。那长老至此,更晓得行者是忠肝义胆,一片真心。

      师徒们出洞来,攀鞍上马,找大路,笃志投西。更不敢有一丝懈怠。行者仍在前开路,师徒说笑不尽。长老马上遥望,暂觉心安。毕竟不知何时见佛,且听下回分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欲 火初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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