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结罗》长叶小麦

7、人鱼公主与海妖（7）

　　2019.12.03,02:57
　　在那家成衣店里买的三件长袍只有那件火红色的学者袍是亚结罗熟悉的海藻布，另外两件都是蛛丝材质——虽然令人有点不自在，但亚结罗还是知道它确实是物有所值的。
　　借用了一下旅馆的浴室把衣服过了水，亚结罗盯着挂在晾衣绳上的三件衣物集中精神，放慢手势，笨拙地探出精神力用手在眼前描绘着简化的法术模型。因为不熟练他失败了很多次，微白的蓝线因为无法弥合成完整的回路而湮灭——幸而这只是个再基础不过的初级法术，也没有造成什么精神力被抽空的反噬。
　　尝试了数次，他终于成功了。这个微蓝色的、以六边框组合起来的雪花状六边形稳定地悬浮在面前，以他的精神力为“墨水”刻画的法术微妙的通感告诉了他这个固化法术的作用范围和性质具体有多少——这都与他自己的感知连通。
　　——以他的精神弥漫区常态为准，这个法术以他的身体为基点，范围大约是一个直径2米的球。在这个范围内他再使用“水”的元素操控，不必再通过结阵、咒语等手段。这个以他精神力刻印的微型水元素领域会成为中转命令的媒介，将法术使用转变成天赋使用。
　　法术和他所拥有的天赋并不一样，但法术的魅力就在于此……有些法术，可以让人获得本来没有的“天赋”。
　　亚结罗作为灵魂专长的精神系术士，还是水生种，构筑这个元素领域的模型本来就有优势。即便如此，他不但失败多次，成功后的效果也……由此可见，系统化学习对于一个法师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天赋再好，野路子也不能少吃亏。
　　扯了扯嘴角，亚结罗再前移一步，将湿衣服上的水分子聚拢过来——别以为直径2米有多大，对他这样一个身高将近一米八的人型个体而言，半径一米平举一臂指尖就差不多摸到边了。
　　如果是他人鱼体的原型，光是下半部分的鱼尾和复形尾鳍就超过两米，再加上半部分的躯干和头颅，直径2米的球体他得抱着尾巴盘起来……
　　套上火红的学者袍，亚结罗凑到水镜面前观察自己的仪表。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看不出来——直到他错脚后退半步，踩着绑腿凉靴的腿上面凉飕飕地掠风，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长袍下没有穿长裤……但是这里好像无论是学者袍还是法师袍，里面本来就不配裤子穿。
　　宽松的学者袍能盖到脚踝，这也不是别的问题，就是这艳丽的火红，让亚结罗有了一丝丝难以言说的羞耻感。
　　还在海里的时候不觉得，登上陆地他就猛然觉得自己两手空空只能带着布包到处跑，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即便是亚成年的人鱼，在浅层海域中也属于占尽主场优势的类型。只要不去招惹强大的海兽，或是像亚结罗之前那样倒霉碰到小概率事件，谨慎一些即使是独自生活也能活得很好。
　　或者说以海洋的特殊环境，水介质是阻碍也是便利，而陆地环境截然不同：陆地的空气环境让物质科技能够得到远远超过海洋环境的发展，但却不像海洋环境中可以获得无障碍的一体交通。
　　海洋环境巨大的流动性使水下居民即使身无长物也能够在周围自由获取资源，然而陆地却不行……亚结罗本该对这点熟记于心，但他终归是以深海下人鱼的姿态生活了漫长的时间，从蛋壳中游出就开始被冰冷的海水包围，他的身体也已经有了深深的记忆。
　　再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亚结罗不可避免地察觉到自己心中仿佛深渊一般空茫的失落。
　　——他总是下意识地以人类的意识自居，然而现实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无论是思考，审美，举止习惯，甚至是性格，还是潜藏的下意识，他都与已经自己记忆里那个久久没有更新过的印象相差甚远。
　　他就像十几年没有照镜子的人，意识不到自己和从前相比的变化。
　　“呼呜………”
　　失魂落魄地低着头，亚结罗喉间发出一丝委屈的呜咽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甚至在思考自己……这个姿态，竟然是在，撒娇？
　　他在思考上向来很冷静，有自知之明是他的有点。亚结罗在剖析自己的时候从不耻于承认内心深处的想法——因为面对自己没有必要伪装，高尚或是丑陋……人无法否定自己的事实。
　　他就是在委屈，想要得到关爱。
　　撒娇是为了所求安抚，他一直不认为自己会撒娇，因为他内心是属于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但他猛然回顾自己的过往，却哑然发现了那些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
　　他最开始，确实是习惯的隐忍坚强，即使还是个能被成年人鱼双掌捧住的幼崽，也努力不麻烦别人。
　　什么时候呢，他得到了抚育幼崽的尤姆人鱼温柔的爱抚，悠悠的低声细语随着水波回荡，讲述古思蒂奥莱帝国的久远的故事哄他们入睡；笛欧玛那位有着长长火红藻发的母亲苏凯迩，把他和活泼过头的笛欧玛摆在一个窝里，小心翼翼地收起指尖的毒腺，用战士握惯长戟的手捏住细密而甸手的晶梳为他们耐心地梳理发丝，编出温柔而利落的发辫又被笛欧玛弄坏；教导他们狩猎的老人鱼抓到他和笛欧玛偷偷溜走跑去捞砗磲，气得黯淡的鳞片和沉重的鱼尾都染上了鲜亮的橙色，挥舞着洁白珊瑚骨却还是没舍得抽下来，摸了摸头罚他们去海妖之城做古思蒂奥莱的历史卷子……
　　……对了，他也许是跟着笛欧玛学坏了，调皮捣蛋一点都没少干。为了逃避惩罚装乖装可怜撒娇扮委屈，他其实比笛欧玛做得还要娴熟。
　　亚结罗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唇角不自觉勾起，他自己却毫无自觉。
　　笛欧玛耐不住性子，演技分分钟就绷不住败露，而且还不长记性，所以一起干坏事她总是比亚结罗受到更多罚。亚结罗被长辈点着鼻尖和额头轻轻放过，看吱哇乱叫甩着尾巴窜来窜去的笛欧玛幸灾乐祸的时候，总是会得到被看穿的包容注视。
　　连那些负责教业的，板着一张扑克脸铁面无私的黑衣海妖，也会硬邦邦地表达自己深深潜藏的善意……亚结罗就忽然想起自己跟同期的小海妖打过赌，谁输了谁去恶作剧他们总是罚课业、令人怨念丛生的情报信息导师。亚结罗平淡的运气让幸运女神从不投来一瞥，于是他就成为了即将顶在最前面的幸运炮灰——心虚还强壮着胆气的亚结罗在戴着兜帽若无其事地与导师擦肩而过时，趁机往导师背后的长斗篷贴纸条，谁知道导师就像身周360°都开启着监控，一点预兆都没有就反手扣住了他捏着罪证的手腕。
　　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嗯，说来惭愧，那一刻亚结罗抛弃了成年人类的自尊心和节操，就像一个普通的幼崽一样瞪着湿漉漉的眼睛企图蒙混过关。破天荒地看到冷硬得像块海底石头的导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还没多想就被身怀绝技的导师把袖子里的一叠纸条都顺走，一张张把兜帽和额头前胸都贴满了。
　　本来导师还要开口讲出熟悉的加作业口型，亚结罗旺盛的求生欲让他连羞耻心都暂时抛开，往前一扑抓住导师的黑袍“呜呜咿咿”地撒泼打滚，最后放过，还是被罚了贴着写满【笨蛋】【坏尾巴】【我是鲷鱼】的纸条在学院里待了一天——连蹲在不远处的间食馆里装路人看热闹的共犯也被点名揪出来，苦着脸被一视同仁。
　　其实，他早就学歪了，变成一条演技精湛的顽皮宝宝，只是还迷之坚信自己是成熟的大人。
　　是即使没有直系血亲宠溺也备受关爱长大的生活，让他成了擅长使用这种幼稚手段的心机鱼；就像前世他还是人类时曾经听过的……不会扮委屈，撒娇，是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在意。
　　但现在他不再只能独自舔舐自己伤口，因为有了那些…明明看穿了他拙劣演技和昭然之心，却还是温柔包容他的人…鱼们。
　　未来如何不能定论，但到目前为止，在族中长辈的庇佑下他其实活得很幸福。
　　没有忧虑，没有对未来的紧迫感，最大的烦恼就是繁重的课业和合作不顺利的小伙伴。
　　——幼崽有天然被宠爱的权利。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认清了自己，事实却证明产生这种想法就是把自己打扮成戏台上的老将军，迟早要挂着满背的旗子下台去。
　　感慨了一声，亚结罗感觉胸口的水符文微微冰凉，他微笑着召出水镜梳理自己银灰色的长发，活动着不够灵巧的手指，照着记忆里苏凯迩阿姨的手法生涩地模仿着，将自己长长的披肩发编织成结实的发辫。
　　——等会出门，去找个商队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