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软》徐小溪

6、第六章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总想得到好处，却又时时刻刻说着规矩，仿佛自己是最守规矩的那一个。可到最后，好处都是他们得了，规矩往往却是旁人守了。

　　元康帝韩诺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好伙伴贺承畴也是。封软软看着眼前的奏折，叹息一声：“也是哀家思虑不周。天下人都知道，哀家这个理政权有名无实，主要就是为了体现圣人的孝心。不想这都碍了人眼。罢罢罢，既如此，哀家便下个罪己诏吧！”说着说着，她似乎悲从心来，伸手从桌下暗格中摸出一样东西，胡乱往桌上一丢，抹着眼泪道：“拿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眼睛都盯着它呢！拿去拿去，哀家也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去清平观出家，做个散人倒好，也不至于今天你看我不顺眼，明日又是他看我不顺眼！”

　　此言一出，唬得建兴帝韩珏跪倒在地，垂泪道：“母后这般说，可是折煞我了！”说着，又抬眼去觑太后的表情，不想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虎符，到底年纪轻，不由得露出后悔的神色。

　　真想要啊！

　　韩珏简直不能将目光从虎符上挪开。羽林军，负责保卫京城安康，那是精锐中的精锐啊。与前朝的腐败不同，大周是马上的天下，将士们都是从战场上厮杀过的，操练之时自有一股肃杀之气。韩珏幼时曾经见过一回，念念不忘至今。

　　封软软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热切，摩挲着虎符，露出一种怀念的表情：“人人都说先帝喜欢明太妃，我看不然。要不，为何这虎符他独独会给了我呢？”

　　韩珏年岁渐长，也有通人事的贴身宫女，看见名义上的母亲摆出这副痴情样，心里不忍，只好将目光从虎符上收回，信誓旦旦要教训一番御史，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心里还不停的叹息：任谁都知道太后当年是不甚得宠的，不想她却痴情若斯，唉，真是不忍心戳穿啊！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封软软很快将泪收起，拿起虎符，轻笑一声：“傻孩子，哀家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得到的它，怎会舍得交给你？”

　　提请废除太后参政权的是言官石俊彦，名不符实，一点都不俊彦，反而是有名的墙头草，人称石三百，也就是说，想要他弹劾个什么人，只需要三百银子。照理说这样的人做不得官，可偏偏是因为这样，他只要弹劾谁，大家都往他背后的人身上去想，连累不到他。他又特别的嘴紧，谁也别想从他那里打探出什么消息来，再加上石家多少也算个名门，因此，他活得还挺滋润。

　　封软软将折子扔给身后的小依，笑道：“石三百倒是有趣，一句多的话也不写。”

　　小依接过折子细细的看了一遍，道：“他文采倒好，引经据点的，可惜通篇都是古人云。”

　　封软软冷笑：“他是在告诉哀家，这不是他的本意，有人指使的，想要哀家对他手下留情。现在的人，还真是做一套说一套，想要哀家留情，不上这个折子不就行了，偏玩这种花招，当我不敢杀他么？”

　　小依问：“那太后看，会是谁呢？”

　　封软软伸了个懒腰：“管他是谁，左右跑不出那几个。圣人今年十四，韩珂十二，韩琪也是十一了。”

　　没两日，便有言官弹劾石俊彦收受贿赂，冤枉好人，与虎作怅等大大小小十一条罪过；又有人接着弹劾石家家教不严，子弟横行。对石家来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不知何时，京里出现了一股传言，说是石家撺掇石俊彦明码标价的收钱参人，越是心怀百姓的人被参得越厉害，就是因为石家心怀前朝，想坏了圣人的名声。

　　这个大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了。石家族长石昭忙命人去查探究竟，自己上书剖白。石老太爷将近八十了，小事上有些糊涂，大事却一点错都没有。待探听到石俊彦前些日子上的折子后，石老太爷长叹一口气：“石家保不住了。”

　　其子石俊杰奇道：“父亲何出此言？”

　　石老太爷不答，问一旁的石俊彦：“贺大人？”石俊彦点点头，道：“贺大人怕是想着丞相之位呢。”

　　“若是太后真想秘密处置石家，自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我查到，看来，她是想敲山震虎，我们一家的命，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石老太爷弯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老二，你惹的祸，你自己解决。”

　　石俊彦有些不平：“太后不过一介女流，所依靠者无非是封家，可圣人迟早是要收兵权的，何必如此在意。”

　　石老太爷喝道：“糊涂！你以为你石三百的外号好听吗？若不是你大哥撑不起来，我能容你这般作为？太后也好，贺家也罢，都是惹不起的，你何苦掺杂在他们的事情里，嫌你爹年纪大了，想气死我？”

　　一句话把两个儿子都说得面红耳赤。“撑不起来”的老大石俊杰吭哧两声，终究什么也没有说，石俊彦倒是还有些不服：“当今圣人不是太后亲子，太后掌有兵权，与圣人定然有隙，石家正好趁此良机崛起。我的名声就摆在这儿了，正好两个侄子可以出仕，公正严明一些，好教人说他们近墨而不黑，出淤泥而不染。”

　　他说的两个侄儿是老大石俊杰的孩子，石俊杰听得心里感动，就想帮弟弟说些什么，石老太爷却啐了一口：“糊涂的东西！封家再怎么根基不稳，人家手上有兵！当年的乱象你们都忘了吗？”

　　这也是石家痛恨封家的原因之一。石家的根基在河西一带，当初封轱辘带兵打到那里时，正好遇见洪水，粮草久候不至，便去石家借粮。那时石家的族长还是石老爷子的堂叔，态度很好，借了一些粮出去。不料这批粮吃完了，后续的粮草还是没到，封轱辘于是再借，石家就不愿意了，还说了些不那么好听的话。封轱辘哪里是个能受气的，当即出兵占了石家的坞堡，杀了石家上下三百多口人，唯有石老太爷那一枝长居京城，这才躲过一劫。

　　事情已过去了多年，但一想起来，石老太爷就忍不住老泪纵横，他长叹一声，道：“石家与封家仇恨不共戴天，你以为封家会忘记吗？老二此事不过是个引子，封氏阿软是要让贺承畴先出手，她再接着将我们斩尽杀绝呀！”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吗？”石俊彦不服。

　　石老太爷一声长叹：“我老了，只能尽量，老二啊，若是保不住你，爹也没有办法。”

　　石俊彦被发配滇南，传说中瘴气横行的地方。石家一向低调行事，没什么好友却也没什么敌人，落得这么个下场，挺让人唏嘘。无奈这件事是圣人亲自处理，圣人年轻，做事凭着一股冲劲，个人好恶强烈，就算劝了也不会听。

　　建兴帝倒是异常的兴奋。这可是他第一次亲手办的事情，亲自办的人。他吩咐手下去调查一下石俊彦，没想到居然查出这么个禄蠹，可见先帝有时还是认人不清的，这给了他相当大的自信和动力。随着调查的步步深入，他发现石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之前先帝给他的教育，便是世家是很厉害的，凡是有些底蕴的人家都要以礼相待。现在看来，石家这个所谓有底蕴的家族，也会有那不成材的子孙。

　　这些天皇帝走路都是带着风的，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一点都不比老三差，当年先帝只把老三放在心尖尖上，绝对是他脑子坏了。

　　韩珏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去探望自己的三弟。三皇子韩琪倒是很好找，明太妃将他管得很严，不是在太学就是在练武场，果然，这天风和日丽，韩琪便坐在树荫下看书。

　　见到皇帝，韩琪连忙起身行礼拜见，韩珏伸手拦住：“都是兄弟，何苦在意这些虚礼。”

　　韩琪绷着小脸，很严肃：“圣人宅心仁厚，只是礼不可废。”说着，坚持将礼行完。

　　韩珏笑眯眯的看着他，道：“近日来朕忙于政务，倒是疏于与弟兄相处，正好今日无事，不如叫上二弟他们，我们兄弟几人以茶代酒，好好聚聚。”

　　韩琪一本正经的躬身应是，又表示要先去换下身上的常服，否则是对圣人不敬。

　　就是讨厌他这种装模作样。韩珏一腔热火被这么恭恭敬敬的三两下给浇了个干净，无趣的挥挥手，吩咐一个小太监去找老二韩珂，自己慢慢踱步而去。

　　兄友弟恭，可是面对这样的兄长，还真是让人无法恭敬。韩琪嘲讽的弯了弯嘴角，他自幼接受到的都是最好的教育，他的师傅是贺家专门请的宿儒，岂是御书房里的先生可比的？若不是先帝去的早，这个兄长哪里会有如今的地位？偏偏还不肯乖乖的做他的圣人，老是爱凑过来自取其辱，还不爱长记性。朝堂上的事韩琪非常清楚，不就是治了个石家吗，至于得意成这般模样么？石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抛出来的试探，保住了最好，保不住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唉，只可惜权势比人大，他是圣人，他就占先。韩琪慢悠悠的往回走，衣服还是要换的，等到茶会的时候，顺便说几个孤本上的典故，相信他的好哥哥是听不懂的。

　　茶会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封软软。年轻的太后在听过茶会上众人的表现后，笑了。什么叫二皇子挥毫泼墨，三皇子引经据典？两个孩子果然都是聪明人。韩琪总是想塑造出一副死读书的样子，也塑造得很成功，就连她都快信了。可是，再怎么死读书再怎么是酸儒又怎么样？他身上流着贺家的血，他是世家的希望，就算他是个傻子，他也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