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31、第31章

　　刘坚随入牢中，昏昏阴暗的下牢里端，孙思遨一人独坐在墙根，手中脚上梏着铁链，想是受过刑，衣衫已破难不堪，道道血痕，在素白衫子上凝成了黑污。
　　孙思遨闭着眼，脸上苍白得吓人，看不见他气息鼓动，刘坚心中更是冰冷到极点。
　　手已伸过去，探上他的鼻息。
　　孙思遨知道有人，却不想动，也懒得动，只是那人气息传来，他心中恍惚，睁眼一看，此人身着府中衙役的兵服，双目在昏暗中透着光亮，如星光灼灼，令他又惊又喜。
　　他瞪大双眼，一瞬之后，想起什么来，神色暗淡，又恢复了方才的无谓之色，默默道：“你来了。。。。。。”
　　刘坚轻道：“他们逼你认罪。。。。。。用了重刑？”
　　孙思遨看他一眼，自嘲道：“即已如此，我也自知。。。。。。本来就是一破烂之身，如今更是越来越破，离死也差不了多少，不如给我个干脆，一了百了。”
　　刘坚叹一口气，又是轻道：“红蓝花可是你用的药？”
　　孙思遨也叹一口气，微微点头，见刘坚怔怔盯着他，那眼中掠上一丝急迫。
　　孙思遨咬牙道：“红蓝花此物，遍及天下，不同地方生长，药性也不尽相同。通常此物，对心脉有搏击之力，老者不易，确实会引发猝亡。。。。。。那老将军平常不懂养身，每每大鱼大肉，已致体内脉络相结，血中也是肉脂。。。。。。我用此味药，取红蓝花极品，不仅不会伤他心脏，又有疏肝通络之效，若说这是致他于死地之物。。。。。。也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刘坚稍稍心安，脸上带了淡笑，轻道：“你既然还会向我解释。。。。。。便不是只求一死之心。。。。。。”
　　孙思遨一愣，再看刘坚的神情，心中已是又痛又苦，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好半天，他道：“我知道你会来救我，也知道。。。。。。他也不会要我死，但是入了此处，要致死我之人，你等也无能为力。。。。。。若是因为我受了牵连。。。。。。”孙思遨苦笑着直摇头，“罢了吧。。。。。。我也想明白了。做大事者，总要有人身先士卒。”
　　刘坚看孙思遨一脸决绝，心中也是极苦，忍着气默道：“你可有想过。。。。。。你一人的命，系的是天下人的命。。。。。。”
　　孙思遨惧震，身形微晃，险是要撑不住倒下去，被刘坚一只手扶住。
　　孙思遨凄然笑道：“刘坚。。。。。。你也太抬举我了。。。。。。我一介草民，又是自视清高的浪荡遨慢之人，从小多病，我父为我而从医，我也是久病成医。。。。。。从来没有想过能见得你和他，也从来不晓得心中还有喜爱佩服之人。。。。。。我孙思遨此身已知足，你也不必再说这些话了。”
　　他话音一落，只觉刘坚捏住他肩膀的手越来越紧，眼中深芒，探不到底，刘坚厉声道：“你就这么地想死。。。。。。若是你死了，谁再来医我，谁再来救他。。。。。。你死了，便是一了百了，我们呢？却受着仇怨疾苦，想方设法地讨回来。。。。。。如此来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吗？”
　　孙思遨胸口刺痛，急呼两口气，抬眼紧盯着刘坚，好半天才回过神般，喃喃道：“我也。。。。。。我也不想离开。。。。。。”
　　刘坚眼神一动，终于沉下气来，一字一顿地说：“你记住了，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好好存着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粒药喂孙思遨服下，又将其余全都倒给孙思遨，慎重道：“这是你给我补气血的好药，先给你吃，等以后可要再还给我。”
　　他站起来，再看一眼形神俱疲的孙思遨，缓缓退出牢门去。孙思遨也只是眼望着他消失在牢外，心中之气渐渐平顺，只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又过几日，孙思遨被处极刑，隔日问斩。
　　孙思遨只是心灰意冷，依然靠在墙脚边，手腕脚踝之处，、血肉模糊。
　　他望着旁边那份好菜好肉，虽饿得连呼吸也觉得累，却是抬不起手，也动不得身体。确切来讲，他是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实在觉得累，便希望自己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不用醒来，不用再受这皮肉之苦，不用感觉刀在脖子上划开的痛楚。。。。。。舌下便有一粒药丸，是他偷藏在嘴里，只等受不住时，一口咬破，就能脱离这苦海。
　　皇上啊皇上。。。。。。但愿我孙思遨一死，刘坚还能给你找到一个，保你不受毒物所苦之人。。。。。。我孙思遨，此身休矣。
　　孙思遨神色恍惚，眼中仿佛只有刘坚抓住他时，凝神的目光，厉厉之声在耳边飘荡起来：你记住了，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好好存着吧。
　　他双手握紧，呼吸一声一声急促，眼中景象不断翻转。
　　一会儿是刘坚一口吞下他的药丸，拱手笑道：“在下自然信得过孙道医的医术！”
　　一会儿又是刘坚站起来说：“昨夜折腾了你一宿，今日又扰你休息。。。。。。”
　　然后有端木邕对刘坚轻笑道：“故言，心声也，刘坚。。。。。。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孙思遨所为如何？”刘坚答：“正是如此。。。。。。我也才耍赖顶嘴啊。。。。。。”
　　孙思遨只觉晕头转向，又见刘坚抓住那突厥人的肩膀道：“翼都大哥，刘坚现在去找翡翠兰，只要有一线希望，我自当尽力。”
　　双目鄂然睁开，一切声响在脑中清朗，孙思遨憋着的一口气，慢慢由肺腑中呼出，手松开来，静待不动。
　　阴暗的牢房中，静得连心跳之声，也仿佛听得到。
　　等了好久，孙思遨脸上突然慢慢浮现出一丝笑，便如云开见月般自然随意，他轻轻自语道：“刘坚。。。。。。就算是劫法场，你恐怕也会来吧。。。。。。我孙思遨，便要清清醒醒地看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向那饭食看去，慢慢拼力地移过去。。。。。。
　　这一夜，他睡不着，便不停回忆自己二十年来的人生，零零总总，忘记了大半，然而记得的事，却是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历历在目，想到最后，他也不用想了。。。。。。反反复复，不过是那俩个人，心里怀着一丝痛，还有一丝暖，他竟然起了困意，睡着了。
　　被门链撞击之声惊醒，孙思遨一抬眼，见俩个衙役走进来，其中一人对他冷冷道：“走了。。。。。。”
　　心里终是一震，喉咙狠狠收紧，喘不出气。
　　旁边的人拉他站起来，他双腿微残，好不容易立稳，被那人拖着往外走，一跛一跛地，走得十分困难。
　　直到走出牢房，青天白日，刺得他双眼剧痛，连忙闭起来，脚下踉跄，往前冲俩步，被一人伸手扶了一下，他虚着眼光望去，先听对方开口道：“这付模样也逃不掉。。。。。。把链子解了。。。。。。”
　　他立稳之后，张眼细看，那人穿锦锈华服，袍子也镶了金边，一副华贵尊容，却不认识。
　　听那番话，也不象来救他的。
　　虽说不是救他。。。。。。却让他坐上了侧旁所备的小轿子，四人一抬，急步往外奔走。
　　孙思遨再蠢，也知道若是上刑场砍头，是没有四人抬轿坐的。如今去了锁链，又没有任何人阻挡他的行程，如此来看，他是一时半会儿还不得死。
　　虽不得死，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心中只有忐忑不安，若是刘坚救了他，又何必耍这许多花样来给他添堵？
　　不敢多想，也不想多想。
　　轿子走了好半天，又慢下来拐了许多弯，终于停住。
　　轿帘一掀，还是那人站在外面，默默道：“孙道医，你可走得动？”
　　孙思遨微点点头，慢慢从轿子里移出来，一身蓬头垢面，又伤痕累累，跟着眼前之人，跨步走进一个华贵之极的房间，青纱帐里，微闻细细喘息，帐侧守着一个壮年魁格之人，那带他来的人已开口道：“大人。。。。。。孙思遨带来了。”
　　那人回头看他，目光精锐，气魄摄人，眼中却含着极微的无奈，冷冷道：“孙思遨。。。。。。你若救活床上的人，便可为自己求得生机。”
　　一刹那间，孙思遨已明白此人是谁。
　　他隔着帐纱往床上望一眼，隐约得见一位白发老妇，面目发黄，双眼塌陷，俨然已如膏肓，他微叹道：“此老者病入骨髓，如今药石不灵，难以回天。。。。。。”
　　那人目光如炬，声音清冷，却是极其自持道：“孙思遨。。。。。。你的本事，不就是能做人所不能之事吗。。。。。。如今她的命就是你的命，哪怕有一线生机，你也该替自己好好握着吧。”
　　孙思遨脸色沉着，双眼半闭，仿佛瞑神细细揣摩，好一会儿，他轻声慢慢道：“大人让我入帐诊脉一试。。。。。。”
　　那人点头许可。
　　孙思遨诊了脉，又仔细观察老者的手、眼、耳、舌，查了她之前所食药物，想了又想，对那位大人道：“此病使于心肺，内有物滞，逢邪寒入侵，咳嗽而气喘，胸闷至呼吸不畅，恶物积结，如今已致呼吸衰竭，不得气而伤了心、脑、脏腹。。。。。。草民如今这医治之术也只能算一赌。但草民的这个方法，大人恐怕有些不能接受。”
　　那人深望他一眼，淡淡道：“孙思遨。。。。。。太医院的人和我能找到的良医，全都毫无办法，这病却又一日重过一日。你若救了她，就是这天下的神医，你若救不了她，只把自己的头又留了几日罢了，无论怎样。。。。。。你我都不必顾忌。”
　　孙思遨听他这么说，只是轻笑道：“大人说得有理，那就请大人给草民准备几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