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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颦颦 ...

  •   东施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遂抬了抬头,仔仔细细将他看了一遍。
      真是奇怪,明明是印象中一般无二的脸,怎的差别那么大了。又或许,她从未了解过他。
      "她,未曾想要我的命的……"东施愤愤道。那阿秀,明显只是想毁了她的脸,并不曾要了她的命,可他,却怎么这么云淡风轻得剥夺了她的性命。
      "你真是……真是心狠手辣。"东施又补了一刀。
      范蠡愣了愣,淡淡地叹了口气,盯着她的眼睛深深地道:"姑娘长于乡野,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有些事,是心软不得的。某此举,皆是为了越国。"
      他是越臣,凡事皆以越王为重,如今越国危机四伏,吴国又虎视眈眈,他与文种的灭吴九术,一丝也出不了差错,否则便会使越国受到灭顶之灾。这美人计,乃九术之一,计在扰乱夫差心智。而西施,是他看好的主女人选,且不说色艺方面,她身上仿佛有一种天生惑人的魅力,若入吴,此计必成,他断言。可谁曾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发生如此之事,他本甚少发怒,却在大殿上瞧见那西施直挺挺地晕死过去,惊慌失措,本能得冲过去接住了她,是的,当时他也在殿上,听越王命,隐于殿角。再后来,那王秀认了罪,他那经年云淡风轻的脸上竟有了怒容,未到半刻便秉越王判了其死罪。
      他事后回想,有些悔意,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曾问过文种,此事可对。那文种摇着扇,笑笑说:"少伯终是有了一颗狠心肠,甚好甚好,以后这坏人,就不用我一人当了。"
      文种比他心狠,他是知道的。想来谁也不是天生有一副狠心肠,可在越王身边这几年,却也免不了手中染了血,他早该淡然的。他自我安慰道。
      "是啊,乡野女子,无财无势,所惜者,唯贱命一条罢了。大人,您说呢"
      东施的脸,早已无了倾城之色,唯有那双盈亮又凄婉的双眸,令范蠡无所适从。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于乡间偶遇的那个女子,她的眼睛,仿佛也是如此的。那女子的脸,他早已忘记,倒不是他薄情,而是他——
      生来面盲。
      许久未见的人,他凭脸,是认不出的,他只能看其贴身物辨人。好在与他亲近之人皆知他这一毛病,倒也未因此疾误过正事。久而久之,他也不在意了。
      只有那女子,他记得她长得不甚美,她记得她灵动的很,他记得她的名字叫夷光,他记得那天与她相遇的所有细节,可独独,忘了她长什么样。
      他头一回恨自己的隐疾。
      可傻姑娘啊,就在他面前,她却不知他的隐疾,甚至,一辈子也没机会知道。
      "姑娘好好养病,好在这毒不深,将养着,还是能好的。"范蠡无法正视那眸,转身出了门。
      唯东施,咀嚼他的话外话:这般模样,他们竟还要让她入吴。东施心中溢满了深深的绝望。

      东施不愿。她将那小宫女每日端的药只喝半碗,剩下的皆偷偷倒了出去。因故,她的脸,虽有好转,却总是不能全好。医女觉得纳闷,却也查不出缘由。
      她的小把戏,范蠡自是知道的,却未点破。因为啊,她始终是要入吴的,这是她的宿命。她抵抗不得,他也替她,抵抗不得。
      南方的隆冬过得真快,春天啊,终是来了。
      这个春天,她便要与诸六女,随主女郑旦,一齐入吴。
      大殿。
      "诸位为越国生灵入吴,都是越国的恩人,孤无以为报,敬饮此酒,等候佳音。"越王说得隐晦,可大家都明白,左不过就是让自己魅惑吴王,磨其意志。
      "请王放宽心,我等必不辱命。"郑旦作为主女,代诸女饮了此杯。
      郑旦着华服,美目碧长眉翠浅,金色步摇宫妆面,吟吟浅笑,端是月容花貌,雍容华贵。与之相比,东施可寒碜多了:虽也赐了新衣,不过远不如郑旦的精致,这也不打紧,只是她这未痊愈的脸,着实令人看得不舒服,再加上面容憔悴,看上去竟生生比郑旦老了十岁也不夸张。就连越王不经意瞟了一眼,都暗暗摇头。
      越王记得上次见西施,也是在大殿上。他之前曾问过范蠡,为何荐此女那范蠡答:"此女容可惑人,且,性外温内刚,安之若素,能成大事。"那日大殿上曾仔细瞧过两眼,端是绝色无双的清丽佳人,可谁曾想,没过多久就发生了那等腌臜事。
      要是他还有人选,必不会再遣一个容有亏的女子使吴,可实在是越国无人了啊。
      "差不多,尔等就上路吧。"
      就这样,东施的第一次抵抗失败了。

      入吴又是两天后了。
      哪知这吴王,竟放了她们鸽子。
      "郑旦姐姐,你说这吴王是什么意思,我们千辛万苦从越国来,他倒好,就把我们晾在这儿,连一句慰问也没有。"众女皆有些不爽。
      其实她们现在所居住的宫殿,不知比越宫富丽堂皇了多少,但是人啊,总是不餍足的。
      "妹妹们莫恼,许是吴王事忙,我们还是耐心等等。"郑旦也有些不满,但身为主女,总还是要说些什么,安安大家的心。
      诸女皆对郑旦的回答不满,唯有东施,沾沾自喜,盼望着这吴王还要再忙些才好。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东施本就是一个极易想开的人,这一个月在吴宫吃好睡好,还不用辛辛苦苦练舞,那吴王,又久久不召见她们,她暗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就是想起范蠡心还会抽痛,会犯病,其它都好。还有就是,脸上的红印越来越淡,怕是快好了,她索性在那红印上用朱笔又点了一遍,毕竟,这本来就是她擅长的,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而且,退一万步,郑旦她们,应该也不想自己分了吴王的“恩宠”吧。
      日子又匆匆过了十几日,众女心急如焚,除了东施。东施觉得,这吴王,还是永远别来了。可这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
      东施忘不了与夫差的第一次见面。说不上是什么好印象。
      那应该是个晚上,她忘了那天月亮圆不圆,有星还是没星,风是冷的还是暖的。
      “大王到。”那吴王,是被驾辇抬着过来的,阵仗很大,身边跟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侍卫,宫女。硬生生挤满了整间大殿。
      她与郑旦及诸女匍匐跪于地,以示恭敬。她们是败军之国送来的玩物,理应如此。这是越王宫教她们的。
      但东施没想到,她会跪这么久。
      那人就这么坐在驾辇之上,被人抬着,丝毫无下来的打算,而且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大王。”郑旦偷偷瞄了好几眼吴王,实在忍不住,颤巍巍地开口。
      那高座之人好似没听见似的,只是眼角微微张了张,算是看了她一眼。
      郑旦都快要哭了,这吴王,真真不是好伺候的主。自己今后别说荣华富贵,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只有东施心里头知道,这怕是夫差给她们的下马威。越国于夫差,有杀父之仇,夫差又年少气盛,越国送来的女子,自然要羞辱一番,以拂越王的面子。不过,夫差不是桀纣之流,能韬光养晦一举败越的,自然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果然,那吴王,最终还是下辇了。
      “美人儿叫什么名字,长得真是……天香国色,好生…….好生标致。”夫差摸着郑旦的手,一把将她拉起,拥入怀中。
      酒气甚浓,东施隔了这么远,仍是闻得到,这夫差,原是个酒鬼,现下真是有点心疼郑旦了。她趁机瞄了一眼夫差。他长得并不丑,相反,白面朱唇,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是个美男子,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君王,还是个好战勇武的君王。说到君王,东施先前所见的便只有越王,如今见了这夫差,自是将二人对比一番。越王给人感觉是外温和而内隐忍,许是上了些年岁,又险遭灭国之患,君威并不怎么明显,而这夫差恰恰相反,少年登帝位,盛年连打了几场胜仗,邻国,朝臣,乃至后妃,皆畏他,而他,确实也有使人望而生畏的资本。可东施觉得,若真真是乐享高位的人,又怎会将自己灌的大醉,想来也是有所不得的可怜人。想到这儿,她极淡的笑了笑,神色却是晦暗。
      “你是何人?”
      极冷冽的声音,与先前和郑旦说话全然不同,吓得东施赶紧回过神来,才惊觉那夫差,身旁哪还搂着郑旦,竟是站于她面前。她本就一直跪着,这下更是将头叩于地,深跪着。
      “越女西施。”东施盯着那人的金丝御靴,尽量说的平和且恭敬。
      “抬起头来。”那人说的极快,应该丝毫不在意她叫什么。
      东施没有扭捏,抬了头。她现如今的脸,她有自知之明,魅惑不了任何一个男人。夫差就盯了她三秒钟,极嫌恶的移开眼,打了个酒嗝,许久,才吐出二字——
      "丑甚。"

      注:灭吴九术,历史上指的是文种为越王勾践出的谋略,目的是为了亡吴复越。其四为美人计——遗之美好,以为劳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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