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答案 ...
-
墨倾池浑浑噩噩醒来的时候，秋谨安似乎还没回来。
他冒了一身的汗，橙红色的夕阳从窗户外照射进来，拉长了桌桌椅椅的影子。
墨倾池艰难地支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底衣已然湿透。若是两个多月前，他大概自己都无法照料自己，现在倒是能自己穿衣了。
这一切都是秋谨安的功劳。
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无法做主的自己了。她有依赖她的人、有尊敬她的人，有了自己喜欢的生活，也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有没有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他换好衣服，爬下床，看了一眼轮椅，却咬了咬牙没有坐上去，而是一步一步扶着东西，凭借自己的双腿向外走去。
刚刚长好的骨头脆弱无比，用疼痛宣告着自己的不堪重负，而经脉也在低吟着附和。他每走一步，都有一种十指连心般痛苦。
日薄西山，倦鸟归巢。夕阳用自己的金光给禾苗镀上金边，隐隐约约可见未来丰收时的盛景。风中带着还未散去的燥意，院子里的枣树冒出了小小的青果，一切都代表着春天即将过去。
他慢慢地在枣树下的小椅上坐下，吐出了一口气。
这个角度可以望到那条连接村外的小路，倘若秋谨安回来，他必定能第一时间看到。
秋谨安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回来，额头起了一层细汗。
拿完衣服又买了一些村子里买不到的补给品，还在镇子里逛了逛，探听了些江湖上的消息，却没想到耽误了时辰，回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离房子还有几百尺远的时候，她便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墨倾池。他的身边没有轮椅，说明他是自己走出来的。这让秋谨安一愣，连忙加快了脚步。
墨倾池似乎早就发现了她，盯着她看了许久。
秋谨安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了一丝异样，生怕墨倾池出了点什么毛病，让她这两个月的心血白费，于是最后这段距离，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直接飞奔进了院子，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扔，一把抓住墨倾池的手就要为他把脉：“你怎么自己出来了？经脉骨骼都没完全养好就瞎动！留下后遗症怎么办？长本事了啊？不听大夫的话就自作主张，墨倾池你还想不想好了？老娘辛辛苦苦把你捡回来是这么给你糟蹋的吗？！”
墨倾池被这劈头盖脸一骂，脑子有些发懵，最后只能僵着脸说：“……我无事。”
“幸亏你无事，不然我要你好看！”秋谨安放开他的手，依旧骂骂咧咧的，“气死我了，要是你有事，我这几个月提心吊胆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天天给我胡来！以前到现在你这臭德性就没变过！说什么都不听！就觉得自己行！要不是你现在是个病人，我早把你打一顿了！”
墨倾池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秋谨安，脸都快裂了：这就是自家妻子真实的样子？还是她在这个村子里学坏了？就算是以前那个轻狂的她好像也不会是这样啊……不过她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和骂牧童时一样哎。
他犹犹豫豫地思考着，边想边偷偷看秋谨安的脸色，想了想觉得还是先积极认错：“我错了。”
秋谨安边生气边收拾东西，听他这么说，冷哼一声：“对，你错了，你下次还敢。”
墨倾池闭上了嘴，不敢说话了。
秋谨安正在气头上，墨倾池决定先让她自己冷静一下。他如坐针毡地呆在院子里，看着秋谨安进去给他找了间外衣披上，然后咚咚咚地做饭，那剁骨头的架势让墨倾池头皮发麻，更不敢打扰她了。
看着她边生气边忙碌着做饭的背影，不知为何，那些在梦里让他惊醒的余悸，似乎也都已不见了踪影。
他现在已经能勉强饮食了，不过仍旧不能吃太多太油腻的东西，除了惯例的撇了油的大骨汤，秋谨安给他蒸了一小碟南瓜排骨，清淡，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墨倾池吃了一块排骨，突然发起呆来。
他从来就不爱吃甜的东西，过分的甜腻让他无所适从，太苦的东西其实他也不喜欢，他就喜欢那些不过分甜也不过分苦、清清淡淡的味道。但是这两个多月来，无论是那第一碗加了糖的白粥，还是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排骨，秋谨安给他做的吃食，从来没有不合他的口味过。
这个口味不是秋谨安喜欢的。他知道，她喜欢吃肉和辣味，可这两个月，她什么话都没说，陪着他吃那些清淡的食物：豆腐，青菜，豆芽……
这说明什么呢？墨倾池却不敢多想，可心又忍不住开始跳动了。
吃完饭秋谨安拣了些草药捣成碎末好给墨倾池外敷，而墨倾池则乖乖地坐回到轮椅上，来到她的身边。
他还是想问她，不然他打了半天腹稿的对话不就夭折了吗？
“阿瑾，我已好了不少了，我可以知道你的答案了吗？”他默默地把“差不多了”换成“不少了”，不然大概会又挨秋谨安一顿痛骂。
不过即使这样，如果秋谨安还在气头上，这么问也依旧会被骂吧。
“墨倾池，我发现你真的很奇怪，明明每次都是你突然闯进我的世界，却总让我在很短的时间内让我给你答复。”出乎意料的，她似乎没有生气，依旧捣着药，淡淡地回答他的问题，“一生那么长，哪有什么答案能那么快得到。”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墨倾池暗暗深呼吸一口气，“这需要解决，不是吗？”
“令人在意的才叫误会，有些事我已经尽量让自己不在意了。”她说。
“你这么说，就证明你依旧很在意。”墨倾池说，“而我在意你的在意。”
秋谨安沉默，低头捣着药。
“阿瑾，或许你从来都不知道，我——”
他的心突然猛烈地跳起来，越跳越快，快要震耳欲聋。他从来都是个内敛的人，许多感情几乎从未说出口，无论是对远沧溟的爱护，还是对邃无端玉离经的珍惜。他向来做得多说得少，对方感不感知得到，对他来说也可有可无。
可秋谨安终归是不同的，那个“误会”给感知上了一层结界，他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结界却多有阻挠，或许只有大喊着说出心声，那个气泡一样的结界才会崩然碎裂。
秋谨安说他总是突然地闯进她的世界，可是她难道就不是吗？
那一天的梨花和从墙头轻盈跳下的女孩，他坐在梨花树下，震惊地看着那重新纷飞的雪白。
“——我爱你。”
气泡“啪”的一声碎了，里头的女孩震惊地抬起头，看见了那只握住她的手的男孩。
捣药的声音停下了。
墨倾池的话令秋谨安彻底迷茫了。
他说他爱她，这可能吗？
“墨倾池，你我相识数百年，却总是聚少离多，细数见面的时间，也不过是这漫长岁月的零星片段，你为何能说你爱我？”秋谨安回头看着墨倾池，只觉得不可思议，反复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是不是在说谎。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墨倾池反问。
“只是觉得和你的画风不搭……”她有些措手不及。
墨倾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其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离经说得对，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在意你了。”
“很早以前？”
墨倾池点了点头：“你记不得了，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还不在德风古道。你偷偷翻进学堂偷听夫子讲课，我那时正坐在那面墙旁读书。后来你与路子明辩论，我有围观过。再后来你搬家了，再相遇是在德风古道门外，我看见了你，你正和父母一起送你的兄长上学。”他说的很平静，好像说爱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平静地述说着那些秋谨安没有任何印象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好似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秋谨安呆愣愣的。她一直以为他和墨倾池的第一次遇见是德风古道后山的小亭，那时她只觉得墨倾池和自己搭话的语气也太自来熟了，没想到在此之前，他们早有渊源。
“就算这样，这般听来，你我说到底也不过是寥寥几面之缘，你为何又如此笃定？”秋谨安不敢置信地问，“况且这两个月来的相处便能看出不少端倪——你不了解我，我对你了解也不多，我们在一起是一个仓促的、傻透了的决定，之后甚至分开了数百年，你又怎能知道爱的感受？”
墨倾池：“你觉得那个决定很傻吗？”
秋谨安顿了顿，耷拉下头：“好吧，也不是很傻。毕竟我未后悔过，并且一直感激你。”
“我也从未后悔，并且一直很欢喜。”墨倾池笑了笑，说，“只是阿瑾，我仍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也有很多想去做的事想要得到你的支持……这点你是明白的。”
那架修好的白鹿琴还静静地躺在书房内，这些天秋谨安有空便会照样抚琴，从《高山流水》到《梅花三弄》再到《平沙落雁》，墨倾池总在静静聆听。
日子久了，他似乎快忘了自己的遗憾和未尽的责任——但这不妨碍他一直有那些想法。
他与秋谨安有太大的不同，也有太多的误会，倘若不提早解开，这或许会成为他新的遗憾。
而他已不想再有任何遗憾了。
就知道他迟早会绕回来……秋谨安听到他的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却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起初那么生气。
她放下手中的活，默默地起身，去泡了一壶茶，又从买回来的那些东西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和茶壶茶杯一起带到院子里。
她给墨倾池和自己倒了一杯，又把纸包拆开，里面是她新买回来的梅子干，便说：“今天去集市上买的，你又不喜欢吃甜的，梅子干刚刚好。不过如果喝药觉得太苦了，就不要吃这个了，我还买了包陈皮糖，放在你桌子上了，受不了就吃点那个——虽然好像买得迟了点，但你药仍然断不了，还得再喝一会儿。”
知道她话中意思的墨倾池笑了笑：“好。”
秋谨安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好了，说吧。”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