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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知音 ...


  •   秋谨安秋谨安,既不是代表美玉的瑾,也不是代表平安的安,而是代表着让她谨慎小心安分地活着就够了的名字,相比起秋谨耀,几乎天差地别。
      只因为她是个女儿身。
      墨倾池对她的名字产生过误会,那时他们已经定下婚约,有一次为了安慰她,墨倾池说:“瑾是美玉的意思,安是平安,你的父母还是爱你的。”
      秋谨安面无表情地说:“不,我的谨是谨慎的谨。”
      她永远记得墨倾池脸上闪过的那一瞬间的尴尬。
      “但我心里的‘瑾’仍然是怀瑾握瑜的瑾。”墨倾池说。自此,他有的时候会叫她“阿瑾”,代表美玉的那个瑾。
      现在回想,秋谨安也想不明白墨倾池在那个瞬间究竟耗费了他多少的求生欲。
      但她的确因此而感到高兴,也在那天渐渐对墨倾池改观。
      他的确是人中龙凤,芝兰玉树,比起玉离经也丝毫不逊色。她一向关注德风古道,希望有一天能进去学习,自然听过德风古道内有名儒生的名字,只是她从未把“墨倾池”这个名字和那个天天在后山和她装偶遇的人联系在一起。
      有的时候她也在想,如果真的嫁给了他,似乎也挺不错的吧。
      就连侍女也在说:“墨公子也是一表人材呢,和小姐非常配!”
      那个时候她正低头看着云忘归给她从德风古道里带出来的策论集,墨倾池的策论就被印在第一页,后面紧跟着的是玉离经的。
      窗外的梨树叶声沙沙,像风一样辽阔。

      也不是没想过有一个完美的夫婿,直到她把婚姻作为自由的代价;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夫婿或许会爱自己,直到听到他想要个完美妻子的话。
      墨倾池的家人似乎早已离开了他,她基本没有听过他提起,但秋家作为一个书香门第,宗族分支十分多。临近婚约的日子,墨倾池总被秋家人拉去聚餐。
      没有人对秋家女儿的婚事感兴趣,他们只对她嫁给了谁敢兴趣。
      聚会上,分家的表兄说了一句:“妻子只要能带得出去,能相夫教子就够了,对不对?”全场大笑。
      似乎见墨倾池没有说话,表兄又道:“说实在啊,妻子这个存在,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的好。外面的东西见多了,那不就野了吗?”他又随口说了几句诨话,扭头问墨倾池,“你觉得呢?表妹夫?”
      墨倾池说:“我只希望她能待在家里。”
      他全然没有发现站在门外的秋谨安。
      也就是从那一天,她便懂了,自己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该奢求太多。
      是啊,她都不“完美”,如何能要到一个“完美”的夫婿?
      可内心仍然感到愤怒,感到不甘。
      她医术尚可,偷跑出去游方的时候遇到了切回慕灵风身份的凤儒尊驾,两人结为好友,凤儒与她同为女子,知道她的渴望与抱负,为她取了一字“惜文”;随后又被法儒尊驾看中,有幸获得其指点剑术,尽管无法成为他真正的徒弟,但她亦不逊色于云忘归……
      她哪点比那些人差?她甚至比她的兄长还要厉害。
      可最后还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离开。
      于是她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披上完美无缺的假面,一直持续到自己彻底离开那个困了她二十多年的家。再后来,她和墨倾池也终于分开。
      那时天高云阔,她站在文诣经纬之外,却丝毫不觉迷茫。
      这天底下,哪里不是她能呆的地方?

      《高山流水》,这是第一首墨倾池听到秋谨安弹的曲子。
      伯牙弹琴,钟子期知音,无论是琴中高山还是音中流水,钟子期总能明白,甚至为此赞叹不已。其实听的哪是高山流水?钟子期听的分明是伯牙的胸中丘壑。伯牙遇如此知音,也难怪最后钟子期亡故,伯牙摔琴绝音,长叹此生再遇不到钟子期那样的人了。
      墨倾池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好的知音,尽管当时听出了秋谨安琴声中的烦闷苦涩,却不知该如何正确排解。
      正如他总是理解不了自己的心,竟然蹉跎了这么多年。
      现在回头看发现,二十多岁的他就像个傻子,莽莽撞撞,自以为对她好,但最后却总是适得其反。
      “我只是希望她能待在家里。”
      他不认同秋家那个粗鄙表兄的话,但他的确引出了自己的惶恐不安——秋谨安是那样的女子,耀眼夺目,像飞鸟又像风,眨眼就会不见。他是拦不住她的,这个婚姻脆弱易碎,短短的牵红系不住她——但他仍然希望她能为自己停留。
      尽管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有多么的卑劣与无耻。
      大婚的那天,秋家表面功夫做得还算不错,看起来规矩热闹,人也邀请了乌乌泱泱一大堆,只是少了证婚人,多少有些尴尬,直到君奉天突然来到现场为他们解围。
      在场众人震惊万分,秋家父母差点没坐稳,从主位上掉下来。他们连忙来到君奉天的身边一脸阿谀的笑,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何突然大驾光临。
      君奉天说:“吾徒惜文以及吾后辈墨倾池大婚,我自然要来看看。”
      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是呆滞的表情——显然他们之前都不知道秋谨安和君奉天的关系。秋谨安也呆住了,显然也没想到君奉天会来。
      “尊驾,我——”
      君奉天看着她,一向威严冷肃的脸也难得露出了几分温情:“惜文,即使你未能入我门,但你仍然是我君奉天的弟子。”
      那一瞬墨倾池便知道了君奉天的目的,看来儒门的护短也是一脉相承的。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玉离经,后者和云忘归站在一起,两人一起冲他挤了挤眼睛,偷偷地笑了。
      君奉天只见证完礼成便走了,送的礼物早已静悄悄地放在了一旁。
      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墨倾池想。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了。

      此时月上枣梢头,两人对坐于树下小桌,一旁的红泥小炉上,沸水咕咕作响。而二人回想当年的事,如今看来,竟然有些幼稚得哭笑不得。
      “我承认那时我的卑劣与私心。”墨倾池叹息,“我本是想将你救出泥淖,却没想到自己也有了类似的行为,还让你伤心了那么久。”
      “你对我永远无需道歉。”秋谨安摇了摇头,“虽然当年行为幼稚,也总有地方考虑不周,但那是现在的我们回想时才有的感受,放在当年,你替我做下了赌上自己一生的决定,至今我也仍然感谢你。”她为他续了一杯茶,“你既未后悔,我亦不后悔。”
      墨倾池淡淡地苦笑一声:“只是感激么?”
      秋谨安知道他的意思。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息:“墨倾池,你觉得什么是爱呢?在你眼里,可能爱就是琴瑟和鸣,赌书泼茶。我虽仍然不知道什么是爱,却认为所谓的爱,也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墨倾池一愣,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秋谨安目光不闪不避,坚定地看着他:“墨倾池,你我成婚已有三百余年,可真正相处的日子,却不曾超过一年。我虽不知你说的爱是从何时起,但从我的角度看,要我说爱,对你太不公平了。
      “诚然,我承认我对你是有好感,但我却不敢保证,这份好感是否能定义为爱。”秋谨安说,“对不起。”
      墨倾池摇了摇头:“是我甘之如饴。”
      “我……我是没想到你说你爱我的。”
      似乎是难得说开了,就和现在回想当年的冲动荒唐的事一样,直面那段难得的感情,墨倾池也难得笑了笑:“我其实也没想到。你我都是慢热的人,而当年的我,也没意识到这份在意究竟是欣赏还是爱。”
      “你现在确定了?”秋谨安犹豫地说,“万一是什么错觉……”
      墨倾池仔细想了一下:“不是错觉。我在替白鹿琴换弦的时候想起了当年制作它时的心情。”
      秋谨安有些不解。
      墨倾池比了一个琴的长度,缓缓开口:“你是女子,既然以琴入武,琴应当轻些才好,便于携带,但又必须要坚硬,到时候若被人贴身攻击,你若措手不及,还能抡起琴来砸。于是我找了一块老柏木,又根据你的臂长缩小了一些琴身,内腔留下了青崖剑存放的位置。琴弦也是坚韧些才好,你平时弹琴时还好,打起架来却喜欢用力,倘若打架时把琴弦弹断了,你会有危险。可无论是什么弦都达不到我的要求,于是我便想炼出一块合金造弦,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炼出了凤尾冰丝。你不喜华丽,雕花便素雅了些,梨花与白鹿都是我的私心,在我的记忆中你总在梨花树下,而白鹿之名也是我听到你为剑取名‘青崖’后便立刻决定的。”他轻轻地说着,唇角却有一抹未散的笑意,“是的,这一路非常辛苦,只是你收到琴的时候非常开心,我便觉得不算什么了。”
      那些风餐露宿,那些风尘仆仆,那些为得材料所经历的水深火热、反复失败……全都不算什么了。
      秋谨安静静地听着。
      她其实早已隐约感觉得到两人之间错过良多,也有些害怕或许有一天当她知道真相,她或许会震惊。
      但她的内心此刻却很平静。
      墨倾池散着发坐在那,尽管筋骨仍未痊愈,但当时重伤濒死的他仍不见狼狈,如今自然也不会如此。
      “你怎的在笑?”墨倾池看着她问。
      秋谨安一时茫然:“我……在笑吗?”
      “是啊,我只是受伤,又不是眼睛坏了。”墨倾池说。
      “你倒是难得开玩笑。”
      “我偶尔也会开玩笑的。”墨倾池强调,“所以,你在笑什么?”
      “墨倾池,你知道吗?其实以前在德风古道,你和玉离经一样有名。”秋谨安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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