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与龙》楼下有个快递员

22、巫师的故事（1）

　　大海的风总会让男人觉得不舒服，他很讨厌那种黏糊糊而又咸咸的气流撞在自己的身上的感觉。当他还没有长大成为一个男人时，他很少会和朋友一起跑去海边，尽管他在那个小海港旁一直生活了十多年。男人之后再回忆起童年的时光时，才发现自己只去过家乡的海边三次。

　　第一次去海边时男人还只是一个小婴儿，当时他的母亲才生下他。那是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那个优雅、美丽的伯爵夫人抱着小小的婴孩，她脸色苍白却笑得很满足。孩子诞生两个月之后伯爵从海外回来了，夫人抱着家族中最小的继承人站在港口边，和其他的家族成员一起看着伯爵的大船缓缓地驶入，直至彻底停稳。

　　在男孩看来，父亲是一个比较遥远的人，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生意里了。男孩的教育都由母亲来全权负责，他喜欢家庭教师教的那些东西，数字和寓言故事都使他无比着迷。男孩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可他们都对弟弟不太在意，也不会和他一起玩，于是最后男孩最好的朋友是马夫的儿子。

　　那个小伙伴的名字男人已经不再记得了，他只能记起他给那个伙伴起的绰号。男孩一直都称呼马夫的儿子为‘小气鬼’，因为‘小气鬼’总是喜欢和男孩一起吃他从厨房带来的食物，而当男孩要求‘小气鬼’下一次也带东西来吃时，‘小气鬼’则会将裤子的口袋往外一翻，告诉男孩自己一无所有。

　　第一次时，男孩气极了，他觉得‘小气鬼’是在利用自己。于是男孩生气的一把推开了‘小气鬼’，转过身跑回自己的房间里。他爬过了很高的楼梯，当人们在楼梯间行走时总是让人感到不舒服，因为城堡中的这把楼梯很狭窄，而旁边的窗户洞口也开得过小，这把楼梯呈一个螺旋的形状向上不断的延伸，直到楼顶。

　　男孩气呼呼的冲进屋子里，重重的砸上了房门。他的这间房间是过去一个老管家住的，那个老人为这个家族贡献了自己的一生，一直都忠心耿耿。当管家还是一个手脚灵活的年轻人时，一个夏季，城堡不慎发生了火灾，当时的家主，也就是男孩的爷爷被困在了书房中，而那时年轻的管家则奋不顾身的冲进了书房中，救出了主人，作为代价，管家的一边脸颊和肩膀严重烧伤，可之后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报酬，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那间屋子很大，也有不错的采光。

　　但现在老管家已经死了，所以男孩的父亲认为在男孩五岁之后，他就应该不再和母亲用同一个房间了，于是男孩便搬到这里来住。至于那个老管家是怎么死的，城堡中的佣人都觉得是那把楼梯害死了他。在男孩出生的那个暴雨夜，老管家在往自己的住所移动时，从楼梯上滑了下来，等到第二天女仆发现他时，老人的尸体早就已经变得冰凉。

　　男孩此时倚在窗户边，目光往下望去。男孩所在的这一面的窗户正对着大海，他看着不远处的海洋，大海仿佛没有尽头。男孩知道母亲也会经常眺望大海，她在等待着父亲回来，可父亲的船很少时候会从远处的海平面出现，他总是太忙了。吃过了晚饭之后，男孩乖乖地躺在了床上。

　　他的两个哥哥都已经快成年了，他们长得像父亲，身材魁梧，这两个即将成年的少年眼中是不会有这个幼小的弟弟的，他们就好似快要离群的雄狮，整天四处冲撞。而男孩的姐姐，也早已定下了婚事，再过一阵子，她会离开这个海边的小城堡，去成为另一个伯爵夫人。她也会变得像母亲一样，终日向海边眺望吗？男孩心中想到。

　　男孩没有告诉过别人，他除了和‘小气鬼’一起玩，其实还有另一个朋友。

　　“小少爷，您应该快点入睡，熬夜的孩子会被怪物拖走的。”那个老人再次按时的出现。

　　“可是我睡不着。”男孩看着坐在了床尾的老人，轻声的回答。

　　“那我给你说一个故事，然后你就乖乖睡觉吧。”老人用布满褶皱的枯手将男孩的杯子压紧，以防他半夜着凉。

　　“我如果一直不睡着，你可以一直给我讲故事吗？”男孩觉得自己很聪明。

　　“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伟大的国王。”老人并没有接男孩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讲起了故事。

　　“他的王国是如此的庞大，庞大到国王骑着最好的快马也得跑一整年才能巡视完他的国家。他的王国是如此的富饶，富饶到每一户百姓的家中都堆满了小山般的金块和熏肉。这个伟大的国王以他的王国为骄傲，而他的人民也深深地爱着他们的君主。国王有着一个美丽的王后和可爱的公主，他们一家的生活也非常圆满。在公主成年礼的那个晚会上，来道贺的人群从大厅排到了城门口。”老人讲到这里时风吹开了窗户，他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关上了窗。

　　男孩没有打断老人的故事，他耐心地等待着。

　　“来的人中，有其他国家的贵族，有异国勇武的剑客，有神秘的魔术师，也有外地一无所有的乞丐。他们带着对国王的尊敬和对小公主的爱戴而来，而在其中，有一个吉普赛的小女孩，她空着手，没有带任何的礼物，也不对这个伟大的国王行礼，她就这么镇定自若的站在大厅的正中间。”

　　“‘国王陛下，我不是给你带来祝福的。’这个平凡的女孩对着王座上的高大男人说。国王没有生气，只是挥了挥手，劝退冲过来的侍卫，然后问女孩到此而来的目的。‘你的王国不久之后将会消亡，你的宝冠会被鲜血淹没，你的爱人将背叛于你，拥护你的人民将会唾弃你，而你的爱，将会在痛苦之中死去。这，便是你的命运。’国王听到这里，终于不再冷静，他愤怒地站起身，命令卫兵抓住这个出言不逊的女孩。”

　　“女孩却在卫兵扑上来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老人用双手作出一个爆炸的动作。

　　男孩想要接着听故事，可老人表示这个故事很长，不是一个短暂的夜晚可以说完的。于是男孩只能在不情不愿中进入了梦乡。

　　那之后，男孩在等待着老人再次出现，可有些事情没办法永远如他所愿，老人没有再出现。男孩又和‘小气鬼’和好了，因为第二天，‘小气鬼’小心的跑过来找到男孩，往他的手中塞了一个东西，男孩摊开手心，发现是一个小泥塑，捏的是一只小鸟，男孩动作迅速的握紧了拳头，这只小鸟做得实在太好，男孩害怕它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走。‘小气鬼’告诉男孩，这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男孩，希望他不要再生气。

　　之后男孩每天的生活就是读书、上课，和‘小气鬼’在城堡周围冒险，按时去母亲那里看看她，虽然她总是心不在焉，忧郁的看着海平面。白天的时候，男孩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他总觉得玩的时间太少，而到了夜晚，他还是在期待着老人再次出现，可每次都不如他的意，那个故事就一直断在了那里。

　　他从不去海边的，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男孩总觉得那片平静的海洋好像只要一靠近，就会将他卷走，这种安逸的生活一直持续到老巫师的到来才被打破，那是他第二次来到了海边。那天照例是父亲回来的日子，伯爵夫人却没有如过去一般，独自带着佣人站在港口等待，她带上了自己最小的儿子。母亲牵着男孩的手，站在被咸水打湿的木板上，今天的海风很大，那些海浪不断的拍打着岸边，男孩很想躲开那些细细的水珠，但母亲拉着他，他哪也去不了。

　　船悄无声息的靠岸了，父亲第一个从甲板上下来，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个老巫师。那个老头外头罩着一件大斗篷，他把帽子除了下来，露出那张严肃的脸。老巫师的脸满布沟壑，一双冷灰色的眼睛陷在眉毛之下，他的脸刮得很干净，没有一根胡茬子，老巫师那银灰色的头发被剃得短短的，短到贴在了头皮之上。男孩只注意到了那个与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的老巫师，却没看见他身后走下船的美丽女人。

　　那天的晚上，老人再次出现了，男孩问他：“你去了哪里？”老人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还是坐在男孩床尾的位置上。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天天出现，小少爷。”老人在走过来时已经将男孩屋子里桌上的蜡烛熄灭了。

　　“你到底是谁呢？我从没见过你。”男孩躺在柔软的床上。

　　“如果你只紧紧盯住眼前，就没办法注意到过去和未来了。您还想要接着听那个故事吗？小少爷。”老人提醒着男孩。

　　“好吧，你接着讲那个故事吧。”男孩说道。

　　“女孩消失之后，国王只是派侍卫长去调查了这件事，那天晚上的宴会依旧进行着，人们很快便忘记了这件不愉快的事。公主的成年礼一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中人们不断的唱歌、跳舞、吃喝，他们觉得无比的快乐。可国王却在那个晚上之后有了变化，他曾经是一个自信又乐观的人，但那个吉普赛女孩出现之后，他有了忧愁。当他外出例行巡视时，人们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以表尊重，他望着人群，耳边总是不断地响起女孩的话，他担心这群人中有人对他不够忠诚。当他照例与王后一同在王宫中的花园游玩时，身旁走过忙碌的仆人，那个年轻人不慎将手中的文件掉在了王后的脚边，王后友好的帮忙捡起并还给了仆人，国王看着这些，耳边总是不断地响起女孩的话，他担心王后是否已经不再爱他。”

　　“他的女儿在成年礼结束之后就去往邻国与那个国家的王子结婚了，两个年轻人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学习，两个国家也是友好的邻邦，这门婚事可以说非常的完美。一年之后，公主怀孕的消息传了回来，国王听说后，感到很开心，他差人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以此来庆祝自己第一个孙子的诞生。国王心情愉悦的走在回寝宫的路上，途径后厨时，他听见了宫中的侍女也在讨论公主即将生产的事，国王故意放慢了脚步，好听一听其他人对这件喜事的看法。”

　　“公主的生活可真是美满，有着高贵的出生，美丽的外表，嫁给了自己中意的人，现在又即将有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其中一个女佣说到。国王听到他人对自己最爱的女儿的赞美，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说公主殿下的丈夫也是一个长相俊美，道德高尚之人。另一个女人接着说道。国王了解那个娶了女儿的王子的品行，确实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

　　“是啊，她的生活现在看来是很完美呢，可以后会怎么样，谁又说得清呢？这群女人中的一个接了这么一句话，人群瞬间就沸腾了，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角落里的女人，纷纷斥责她不够善良，竟然如此诅咒公主殿下。那个女人却也对这些咒骂不在意，她告诉人们，再完美的人也会遭遇不幸，而我们那看似拥有世间一切的公主啊，在命运面前，也显得太过渺小。”

　　“人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要求她解释清楚，如此优秀的公主怎会被命运捉弄。女人告诉众人，公主可能会在生产时流产，也可能会在容颜老去之后被王子冷落，更有可能王子从没有爱过这个单纯的小公主，他娶她不过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王位。人们听过她的解释之后都哄堂大笑，她们嘲笑这个女人不过是嫉妒公主罢了，那个女人也不再冷静，之后女人们在厨房中相互谩骂了起来。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将那个女人的话听进了心里，除了站在门口的国王，他本想现身斥责这个大胆的侍女，但他耳边总是不断地响起女孩的话，他担心自己的爱将在痛苦之中死去。”

　　老人的故事讲到这里时，男孩的门外有一些奇怪的响声，于是他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想走到门边去看一看。老人却在这时抓住了男孩的左手，他急切地告诉这个孩子，自己的故事还没有讲完，男孩却努力想挣脱这个老人的钳制，他说必须得去看一看。

　　“别过去，小少爷，别过去。”老人恳求道。

　　男孩没有在乎老人的哀求，他还是走到了门边，那扇门被他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在昏暗的走道中，他看见了一个男人压在了一个女人的背上，而那个女人则被紧紧的挤在冰冷的墙壁上，那个女人在摇摇晃晃之间转过了脸，冲着这个呆愣的男孩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