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亦安》泉三子

26、包容

　　香橼听荒芜了，已经变得了无生气，家具还在铺陈摆设全无。

　　我的到来搅乱了这里的平静，干练的管事娘子手脚麻利脚下生风，亲自上手张罗着洒扫、烧炕、开窗通风，又从库里取出崭新的炕褥铺排停当。直到备好了茶水，管事娘子方请我进屋，她很细心，怕我冷地上放了火盆。

　　我温和地对她道：“今日多谢了，我突然想来事先也没打招呼，为你们带来不便了。”

　　管事娘子恭顺道：“娘娘折杀奴婢了，这是奴婢应该应尽的。”

　　我让小夕拿银子打赏这些人，小夕回来问我：“公主，秋管事问您要在这里用午膳吗？”

　　我想了想，道：“既然来了，就来个全套，午膳晚膳全在这里解决，最好再住上一晚就更好了。”

　　小夕摇头：“公主您想得美，您看看今日的架势，您午膳也未必吃得上。她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吃，您将就一顿吧。”

　　“没关系，我有些乏了，想躺一会。”

　　我躺在炕上，莫名的感伤，这里有我太多的回忆。

　　其实我在香橼听前后住过不到两年，但我只有在这里才有家的感觉。我来了荣国的近七年间，有四年住在冷宫，一想到冷宫我不禁打个冷战，她们还好吗？人真是健忘，我锦衣玉食，已忘了受苦受难的她们了。

　　我睁开眼，屋内光线很暗，太子竟坐在我身边，我一时恍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太子脸上的神情爱恨交织：“睡醒了？醒了我们回宫。”

　　我这时反应过来，原来我一觉睡到了天黑，正像小夕说的我真的没有吃到午膳，也不知太子来了多久。正想起身，忽然想起我本来在和他置气中，于是翻个身背对他：“没醒，我还要睡。”

　　他半日不说话，忽然连我带被子抱起来就往外走，我挣扎：“放我下来，你这个泼皮无赖。”

　　小夕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太子喝道：“还不开门！”

　　小夕慌忙打开门，太子大步流星抱着我向前走，身后跟了一队人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我这个样子也真是丢人到家了，出了天禄源的正门，我一眼看到秦辙，他微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我羞愧难当急忙将脸埋在太子怀里。

　　小夕事后说，那一刻太子紧绷的脸，瞬间变得温柔。

　　他抱我上了马车，我没有鞋子，被他卷成粽子一样抱在怀里，我真是哭笑不得，我狠狠地瞪着他。他忽然低下头来吻我，我越挣扎他越是抱紧我，我用力咬了他的舌，他痛得厉害放开了我。

　　他戳一下我的额头，宠溺道：“真狠心，你也真下的去口。”

　　我余怒未消：“活该，谁要你派出金吾卫、秦辙抓我回宫。我不能这样衣衫不整的见人，你如果再敢像刚才一样弄我回去，我咬舌自尽。”

　　太子温柔道：“你刚睡醒热身子，我不是怕你受寒吗？我发现你总是曲解我的好意，我对你如此宠爱，你从来不领情就算了，还咬我一口，铃兰，我真的很痛。”他略带撒娇的语气。

　　“痛就对了，你记住我会咬人，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他无畏道：“敢！不敢还是男人吗？”

　　我嗤笑一声：“男人真是不要脸，尤其是你这样的。”

　　“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只有对你才这样，我不是色中饿鬼。”

　　我忽然想起传说中他的怪癖，喜欢蒙上人的脸行事，很想问他一句，终是忍住没问，但是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他莫名其妙道：“笑什么？我的哪句话惹你笑了？”

　　我越发笑得厉害：“你说的话不好笑，办的事那才好笑。”

　　他也笑了：“是什么？告诉我。”

　　我忍住笑道：“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自己知道。”

　　“能让你发笑的，应该不是坏事，不是坏事就行。”

　　我揶揄道：“坏事便不能笑了？遥想当年，恩雅初嫁时，王爷夫妇相敬如宾、夜夜笙歌，达到酣畅忘我的境界。自古道隔墙有耳，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胜其扰、夜不成寐。是可忍，孰不可忍，万不得已揭竿而起，太子，那是我第一次赢你，我曾很开心。”

　　太子长叹一声：“我除了抢你几个人，我哪次没输给你？铃兰，我不止一次想过抛下一切，与你隐居山林，唯有那样我才配与你谈爱。可我做不到，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真的非常嫉妒泽，他是我嫡亲的弟弟，我对他则又爱又恨，他可以活得那般肆意纯粹，而我在你面前是那样不堪，常常羞愧到无地自容。”

　　“我理解你，但不能认同你，所有一切源于自己的选择，只要不后悔就好。”可我断定他会后悔，因为他不该爱，更不该爱我。

　　转眼到了三月末，春花烂漫草木生发，文帝下旨，十三爷擢升瑞亲王，领兵十万驻守西域边界，他离京时我没能为送他行。

　　五王爷泉洲擢升淳亲王，领兵十万漠北据敌。

　　六王爷全霈，八王爷泉瑾，九王爷泉燮，十王爷泉鸿削爵贬为庶人。六王爷、十王爷终身圈禁宗人府天牢，并在每日早朝官员们必经之路上戴枷示众为期一年，用以警示其他皇子及官员。八王爷终身守皇陵，九王爷流放。他四人及四位王妃、子女玉牒除名，家眷驱离王府抄没所有财产，另在京郊，一家拨给十几间房子，所有人彻底沦为庶民。

　　四位王爷的生母亦受牵连，文帝不相信她们一点不知儿子的反心，怨恨他们知情不报，通通赶进皇家寺院终老。

　　朝中六王爷党盘根错节的各级官员，一个不漏连根拔起，连坐达数千人之多。新晋官员大量启用太子的人，文帝为太子肃清政敌，扫除荆棘，太子的时代扑面而来。

　　太子鸿运高照三喜临门，卫良娣、黄昭训、曹凤仪前后诊出喜脉，她们的娘家人破例不定期允许入东宫探望，宫里的赏赐、皇贵妃的赏赐源源不断送进东宫。年底太子就是八个孩子的父亲了，东宫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东宫内务则再次交回到恩雅手中。

　　好一个处处姹紫嫣红、繁花似锦的春天，我的凤雏宫显得格外冷清。太子知道我不开心，表现出极大的耐心，最大限度的容忍我越来越焦躁的脾气。

　　凤雏宫有棵百年梨树，我每日盼它开花，日日树下流连，看着它结出花苞，等到那一树梨白绽放，贴心的文佩为我在树下布置了躺椅、竹几，我躺在梨树下看书喝茶。一树梨花晚风送香，令我流连忘返，梨花花期很短，我还没有看够，已经花瓣飘零抽出绿芽。

　　太子国事繁忙，但他仍然会赶过来陪我用早膳，我尚沉浸在花逝的悲观情绪中无法自拔。

　　他亦看出我的消沉，打量我一番：“手上的玉镯哪去了，不喜欢吗？”他兴许是看我可怜，不断送我奇珍异宝，可我一点都不稀罕。

　　我毫无情绪：“总是滑下来，我怕摔碎了，不戴了。”

　　太子心疼道：“我就觉得你又清减了，饭吃的这么少，药还按时吃着吗？”

　　我蹙眉嫌恶道：“一说吃药我就心烦，我吃的药比饭还多，你像我一样吃药试试，看还能不能吃得下饭，生死有命，我不信圈在笼子里，喂我昂贵的药便能续我的命。”

　　太子耐心道：“铃兰，那你说，如何能令你开心，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向往道：“我想去茶楼听书，我想城外放纸鸢，我想偶尔回香橼听坐坐，还有很多。所有这些，须要太子令，给我吧，我不会跑，大不了你多派些侍卫跟着我。”我向他伸出手摊开手掌。

　　他定定的看着我，双手撑在身后，我固执地举着手不放下来，他一本正经道：“想要？亲我，我就给你。”

　　小夕赶紧带着宫女们退出去，有得必有失，我隔着桌子探身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拿来。”

　　他目光灼灼盯着我：“蜻蜓点水，淡而无味，你知道太子令意味着什么吗？这不够交换。”

　　我一咬牙，一把推开桌子，过去捧起他的脸尽可能热烈地吻他，我们都睁着眼，没人能享受这样的吻。他支撑的手臂打开向后倒下，我倒在他身上，他一转身我已在他身下。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睛上，我闭上眼，他轻轻吻我的唇由浅至深，时而温柔时而热烈。我曾经有那么一刻假想他是泽，顿感如释重负，手慢慢环上了他的腰，他很敏感，我的回应令他受宠若惊，他变得更加热烈。

　　我如愿以偿，他亲手将腰间挂着的纯金令牌取下，郑重地放在我手中，宠溺地看着我：“铃儿，它的作用毕竟有限，你可以要我啊！我的作用比它大多了，你什么时候要？洗干净送给你。”

　　我忍俊不禁：“你留着送别人好了，你这尊大佛我供不起。”

　　他难得见我笑，开心道：“铃儿，等我忙过这阵，我陪你放纸鸢好不好？”

　　“好啊，不过你会放吗？”

　　他撇我一眼：“这么小瞧我，泽放纸鸢还是我教的。”

　　“你们两个也会在一起玩？”

　　“会呀，我长他三岁，幼时都是我在带他玩，泽小时候是个肉嘟嘟的小子，可以说人见人爱。他像是我的小尾巴，我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其实父皇这么多儿女，最宠爱的是泽、宝儿。”

　　“不是最宠你吗？选你做了太子。”

　　“那是相比别人而言，我最符合父皇的基本要求，泽如果与我争，我还真不敢确定能不能入主东宫。他也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放弃了，放的潇洒恣意，泽，其实是个人物。”

　　“我怎么没看出来。”

　　太子喟叹一声：“只缘身在其中。”

　　“宸，冷宫里关着的人你能不能放出来，后宫女子能犯多大的事，即便犯了天大的罪，这么多年的惩罚已经够了，她们真的好可怜。”

　　太子沉吟：“父皇的后宫，我是不能够过问插手的，但是，你如果再亲我一次，我可以试一试。”

　　我瞪着他，作势要咬他，他赶紧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