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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化蝶 ...

  •   我在鸿福茶楼听书喝茶,楼下的说书先生已换了人,正说着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俏丫鬟牵线花园相会,接着私定终身,是个老套的故事。

      我自从有了太子令,生活有了很大改观,只要我喜欢,我可以畅通无阻的去任何地方。但是侍卫却更多了,他们混迹在人群中,平时还觉察不出,一旦出了城,我会看到忽然冒出一个几十人的侍卫队,太子是在保护我其实也在防我。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从我前次私会十三爷之后,想离开荣国可以说没有半点机会了。

      太子与我约法三章,第一,出门要提前知会他。第二,任何情况下不能露脸。第三,我的特权会引起东宫所有女人的嫉妒,要自己承担压力,他不会帮我。

      我满口应承,毕竟偌大的东宫,手持太子令的除了太子就我了,我以为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楼下说书先生正讲在精彩处,有个侍卫对玉霖耳语几句,然后玉霖对我轻声道:“公主,楼下六王妃想见您,您要见吗?”

      我迟疑了一下:“见一见吧。”

      玉霖安排我移到雅间,很快六王妃推门进来,我使个眼色,小夕会意关门出去。

      六王妃憔悴的不成样子,我清晰记得锦绣园见到她时,那明丽的脸庞,爽朗的笑声。刹那间物换星移,变化大到无法接受。

      我起身让座,六王妃“扑通”一声跪倒,我赶忙扶她起来,她握着我的手瞬间泪流满面:“太子妃娘娘,我厚着脸皮找您,实在是万不得已,让您受了那么大的罪,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您的面前,但是除您没人能帮我了。”

      我拉着她的手安慰她道:“快起来说话,只要是我能帮的,我一定帮忙。”

      六王妃方站了起来,却不入座,她如今已是庶民,在当朝太子妃面前怎能就坐,遭逢巨变,她不得不如此之快的转换了新的身份,她一定是到处碰壁过了。

      我心生怜悯:“六王妃,您比我年长,叫我铃兰就好,您站着我又如何能坐?”

      六王妃见我如此,方坐了下来:“那我还是称呼您公主吧。公主,您能帮我送几件衣裳进去吗?他那么体面娇贵的人,进去这么久了没有衣裳可换,我心疼啊!可宗人府我进不去。”

      六王妃眉头紧锁轻声啜泣,瘦削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我袖中取出帕子递给她:“好,我帮您。”

      六王妃惊喜道:“多谢公主!我沦落到这步田地,没有想到能够帮我的居然是公主,世事难料啊!”

      我不无惋惜道:“父皇的御座,我小时候经常爬上爬下地玩闹,有时我与小燕、小夕玩累了,我就在上面睡觉。说实话坐上去并不多么舒服,却总会有人为之前赴后继不惜牺牲生命。我不能理解的是六王爷冰雪聪敏,与王妃伉俪情深令人艳羡,亦会为之飞蛾扑火铤而走险,真的值吗?”

      六王妃道:“公主啊,您与宝公主一样,在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御座上嬉戏玩闹,您知道我听了是什么感受吗?羡慕了到极点。我还是女人,您想想帝王的儿子们是什么感受?世人都道六王爷爱我至深,我与六王爷果如世人看到的那般恩爱?”

      六王妃呷了一口茶,陷入回忆:“十六岁的春天,我至今记得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我带着对未来婚姻的憧憬,及前景不明的忐忑嫁给十八岁的霈。洞房花烛夜他对我体贴入微,消除了我的顾虑与恐惧。婚后他极尽温柔缠绵,我们整日待在床上,他用狂热的爱征服了我,我的心掉进了温柔陷阱。”

      六王妃的脸上泛起红晕,那一定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她接着道:“我的夫君容颜姣好温润如玉,我为之陶醉。一日他向我敞开心扉,他的志向便是登上至尊皇位,他渴望我能与他志同道合,他会一生敬我爱我,反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他已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毅然选择了与他生死相随。”

      王妃的脸色渐渐黯淡,无意识地绞拧着手里的帕子,叹息一声:“世人皆知我善妒不容人,驱离了王爷身边的侍妾,因此我招致皇上嫌恶。其实是他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他不会让更多女人在他身边窥探他的秘密。他留下我,是皇上指婚不能抗拒,他亦需要生儿育女的伴侣,因此他大胆赌我会成为他的同谋,最终他赢了,而我从此背上了妒妇的恶名。”

      我曾经羡慕的恩爱夫妻,原来他们的婚姻建立在协作的基础上,所谓的幸福华而不实。

      我忍不住道:“时至今日,您后悔吗?”

      六王妃眼神迷茫,微微摇头:“如果回到十年前,我想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爱他。”

      爱,究竟是什么?世间有没有纯粹的爱?我不禁拷问自己的心,我的爱是纯粹的吗?我倏地一惊,我对泽的爱包含了太多杂质,从来不纯粹。我似乎理解了太子,他爱我,亦包含了太多杂质,足够热烈不够纯粹,我对此嗤之以鼻却心安理得的与他周旋,尽情挥霍他对我爱的纵容,其实我早已配不上泽,配不上他湛如春水般绵长的爱。

      我受六王妃之托,进去宗人府的天牢,这里是囚禁王公贵族的天字第一号监牢。玉霖陪我进到六王爷的监房,不见天日的高墙内,一桌、一凳、一床、一恭桶,还有两个狱卒。

      当我见到六王爷的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甚至不忍仔细看他。除了六王妃托我带来的衣物,我在荣国最大的酒楼做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带了一壶好酒。我低头将菜肴摆在桌上,为他斟满酒,他坐过来时我瞥见他眼角濡湿了。

      他举止依然是那么优雅,淡淡地笑道:“全霈受之有愧,却之不恭,那我就生受了。”

      玉霖命狱卒为我搬来椅子,狱卒用衣袖反复擦拭,玉霖犹觉不满,他执意脱下外袍当做椅袱让我坐,六王爷笑道:“公主,却之不恭,坐下吧。”

      我看了一眼玉霖,他与狱卒退了出去。

      我来时曾问王妃,想不想见六王爷,王妃说想,但是不见了。

      我便问:“六王爷,想不想见王妃?”

      六王爷夹菜的手一顿:“想,还是不见为好。”

      六王爷每样菜都吃一点,但是吃的不多,酒却一直没停,一杯接一杯。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声音还是那么平和:“公主,真没想到,居然是你送我最后一程,我由衷感谢你。”

      我遗憾道:“六王爷如此通透的人,为什么非要走这条绝路?不为自己难道不为王妃孩子们着想?”

      六王爷道:“我终是不愿沉沦,唯有化蝶一途。三分命七分运,我运气不好而已。公主知道吗?父皇心目中的储君人选,是在我、宸、泽三人中挑选,你或许不知道,十三弟在你成亲之前,曾向父皇讨你为妻,父皇以灭掉宁国为条件,泽退缩了。从那一刻起,泽被父皇排除了。”

      我的心泛起涟漪,想到了他就会觉得心疼。

      六王爷苦笑道:“剩下我与宸的竞争,宸占了上风。平定邯国宸立了大功,最主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宸全力支持父皇不断扩张的国策。父皇穷兵黩武,荣国赋税加重民怨很高,朝中大臣有一半并不支持父皇对宁国用兵,恰好我是那一半之一。公主,你知道父皇为什么一定要入主中原?”

      我茫然:“宁国与荣国没有领土争端各自安好,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六王爷哂笑:“我父皇不是储君,他当年亦是靠宫变夺取政权,因此他要向世人、向列祖列宗证明,他比任何皇子更配拥有皇权。他不做守成皇帝,他不断扩张,全都是为证明他英明神武。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皇后一族是宫变成败的关键,首辅大人兼东宫太子太师一职,他却成了父皇的一等功臣。首辅大人第一个遭到报应,他献出自己的命妄图保全整个家族,不料皇后的所谓丑事帮了父皇,他借机将首辅一门夷族,当年宫变的细微末节、腥风血雨就此掩埋。”

      王权更迭,背后向来都有一个惊天动地、不为人知的秘辛。

      七王爷审视我:“公主,为什么不选十三?为什么不和他逃走?我曾给你们制造了机会。”

      我悲凉道:“我想留下自己,与太子换取父母兄长的安身之地。”

      七王爷遗憾道:“你应该走的,泽多好啊,太可惜了。记得锦绣园你与泽荷塘戏水,我们几个兄弟水榭远观,画面太过美好,至今犹在眼前。三哥当即挥毫泼墨作了一幅戏莲图,我在宸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妒意,我当时就想,他原来也是有弱点的。公主听过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吗?”

      我点头:“郑伯将兄弟共叔段养恶而除之。”

      六王爷道:“公主,宸亦如郑伯。”

      我吃惊:“何以见得?”

      六王爷道:“公主从宁国带来的媵女,个个面容姝丽容颜姣好,其中包含了母亲的深意,公主太小未必能解。皇后定是想让这些女子笼络宸,公主可以在成人前安然无恙。江南女子温柔婉约,很得男人喜欢,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将她们集中调教送至兄弟们身边成为眼线。”

      六王爷不断地喝着酒,摇头自嘲道:“我说我运气差,是真的差,你在锦绣园假山看到的,是十弟和那个媵女。十弟贪恋美色导致事泄,泄密的人正是当日宸送给十弟的媵女,宸在六年前播的种六年后开了花。药里有毒他亦知晓,宫女当面试药他故意延宕,他在等宫女毒发,他没想到你会试药,起到更惊人的效果,我们的形迹彻底败露,他便开始收网。公主,你当时可曾看到宸面对毒药,有过一丝的慌乱?太子手里掌握着禁军,九弟虽然率领亲兵埋伏在城外,然他不知自己已在太子张开的网中。我们的逼宫连宫门都没能靠近,就彻底完了。”

      我的手越来越冷,六王爷口中的太子,几乎是另外一个人。

      六王爷喝完了整壶酒,摇一摇遗憾道:“公主,为什么不多带几壶酒,这种时刻,什么都比不得杯中物啊!”

      我连忙道:“我不知六王爷海量,我让玉霖再去沽酒。”

      六王爷笑道:“不必了,谢谢你了。公主,宁国必败无疑,东宫的内务是否交还了太子妃?”

      我奇道:“是。”我不知他为何知晓。

      “那是因为邯国将出兵二十万助父皇南征。秦承徽、曹奉仪亦会得宠,因为秦承徽的兄长、曹奉仪的父亲是南征左右将军。黄昭训沾父亲兵部尚书的光亦很得意吧?还有政见相同,一力拥护太子的卫左相、沈太傅,他们的千金亦会格外优渥,公主,你有什么倚仗?你的母国正是父皇、太子的饕餮盛宴。公主,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父皇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多则两年,少则一年,父皇虽然严守秘密,终是被我发现,因此我发动宫变,我知太子岂能不知?公主提前为自己打算吧。”

      我心乱如麻,我身处的东宫我却不了解,东宫的变化是有原因的。

      六王爷柔声道:“公主,回去吧。”

      我心情沉重道:“六王爷,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露出笑容:“公主,要是能帮我要桶水进来,那就太好了。”

      我让玉霖帮忙搬进来了浴桶,打满了热水,与六王爷惜别,六王爷笑着:“公主,多谢了,霈来生再报答公主。”

      我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一定要这么做吗?我在冷宫不也过了四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六王爷道:“生不如死,就是我的感受。”

      我想起六王妃的话:“他那么金贵的一个人,每日带枷示众,他生不如死啊!”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口时,六王爷道:“公主,保重。

      我还是让玉霖送进一坛好酒,这是我为唯一能为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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