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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序幕 青肌玉理捡香红,短盏白衣催渔舟(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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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阡秋!你不能这般对我!”
漆黑的天空猛地炸响,炽热的红光在缝隙中涌动,遥远的天幕像是开裂的熔岩,深长的沟壑里流淌着宛如来自地狱的火光。
云阡秋恍若未闻那声凄厉嘶哑的咆哮,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面前惨厉如恶鬼的男人。只见他漆黑铅直的长发垂下,遮住半张苍白却昳丽如艳鬼的脸。猩红的血液将那一袭华丽的戏服染湿,红褐色的土地以男人的身体为中心,绽开一束妖艳绝世的罂粟——他盛放得快要死去了。
“哦?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理由。”云阡秋抚掌冷笑,两人头顶登时炸开寒冷的电光,雷蛇咄咄逼人地对准了半跪在地上的风无息,蛰伏着等待号令。她那张向来清冷的脸上始终挂着寒光乍现的笑意,眼里却无丝毫波澜。似乎她面前的人已然是死物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无息笑得猖狂,声音里却透出悲凉。他将犀利恶毒的目光转至云阡秋身上,脸上的笑容却始终不见退色怯情,一双狭长的凤眼斜斜地勾着,那眼神里藏着的是挑衅到极致的狞笑。
“你晓得我不在乎身外之物,虞泽也好、盛世也罢。你也晓得我是真心地为你好,散尽千金买你一顾!利用尽了却偏要我死,云阡秋,你好狠的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做了就是做了,难不成回得去么!”
云阡秋拈起袍角擦拭着指尖的斑斑血迹,眼帘微垂,半张美艳逼人的脸隐没在深沉的阴影里。
“回倒回不去。只是可惜若是当初阡秋肯好好待我,我们也不至于落得这样境地。”
即便被如此唾骂,风无息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不悦的情感。他咽了涌上喉口的鲜血,表情却依旧是眉眼带笑的,那其中的狂傲放浪溢于言表。
“你屠我满门,盛世妖祸,当斩!”
云阡秋并未接话,她铿锵有力而掷地有声地抛出一句话,急着公布他的罪行,极欲替他收拾下家。……她的哥哥也死在他手里…他可是……!
“云家的掌舵人不需要绊脚石,我是替你提前铲除了后顾之忧!你当我不晓得你和云阡麓苟且么!我不过是怕你落人口舌!”风无息的腰挺得笔直,似乎垂死挣扎的人不是他。“阡阡,我是为了你好、我是怕你被抓住能够威胁的把柄——”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怨气还未散尽,又覆上一层温柔的水雾,那神色矛盾极了——分明是待爱人那般的柔情蜜意,却又无孔不入地弥漫着毒蛇吐信似的凶恶毒瘴。
风无息抬手轻抚虚无,仿佛是想隔空触摸她的脸颊。云阡秋瞳孔骤缩,当下掐指念诀,徘徊在周围的雷龙便凝实成锋利的剑光,转瞬切断了风无息伸出的胳膊。
“够了。”云阡秋冷冷地看着风无息不为所动的面容,五官染上不耐烦的神色。
“事到如今不如告诉你,若非你还有些用处,我绝不会靠近你半步!你当我乐得和你交好吗!”
“怎么,阡阡……当初欲迎还拒,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
风无息波澜不惊的眼神开始波涛汹涌,他那张笑得云淡风轻的脸被惊怒挣开一条裂缝。
“你好大的面子!我什么时候需要对你欲迎还拒!不过是甩几个好脸色,你不还是眼巴巴地贴上来?贱货一个!”
云阡秋见状唇畔勾起讽刺的冷笑,咄咄逼人地回道:
“风无息,你还真是被身边那群瞎眼的惯坏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件工具,是条好用的狗!……也难为你这样自视甚高。”
风无息漂亮的五官被疯狂的怨恨扭曲,旋即又归于平静。
他仿佛褪去了绮丽妖艳的外衣,神色淡然地立在那里。一向昳丽多姿到灼人眼球的脸庞像是忽然剥了妆,竟透出几分无奈与颓唐。
他缓缓地收起残臂,染血的繁重的水袖垂下,遮掩住汩汩流出的血液——他早有了赴死的决心,迎战后也只是防御,从未出手进攻。
他穿了最华美的戏服来赴这场无疾而终的戏,剧本中他是被刀斩的魔头,而杀死魔头的英雄却是魔头最心爱的女孩儿。
多妙的戏。连风无息也在心里拍手称快,这场戏他演得酣畅淋漓。
“我年少轻狂时也曾万国游,骄奢淫逸,享尽浮华。环肥燕瘦,玉面娇容;锦绣游龙,雕梁画栋……。”
“恨也恨,死活不知,悲喜不辨。”
“我哪敢回头!我怕人道是……”
“宿命。”
风无息笑得明媚,声音里有解脱的味道。
云阡秋掌心收紧,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雷光化作穿云箭。
阴霾散尽。今日又是万里无云、一碧万顷呵。
近些年来风家一直都不安生。长风夫人凭着各种手段不断在中大陆搅起腥风血雨,隶属于一家两旁系的小家族惶惶不可终日。
前有风家主病逝,长风夫人代尚且年幼的风少主一手接管风家;不久后风少主即将参加灵试大会的消息又被传得人尽皆知,长风夫人对此却无动于衷。
至于这其中的深意,心知肚明的人不提点,只待长风夫人的规划胎死腹中后能坐收渔翁之利。
云家对此显得乐见其成。谅长风夫人一介女流也不能扭转多大的局势,拜她妇人之见的举动所赐,这一次云家打压风家从而进行全面掌控的工作,做得太过轻松。
风少主资质平庸是传遍全大陆的八卦闲谈,即便长风夫人极力封锁消息又将风少主安置在家中进行修炼也无济于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总会有人能让教过风少主的老师们开口说话。
将这样的风少主送进云家一手操控的灵试大会,与羊入虎口无异。
云家已经按捺不住了,他们极欲伸出利爪铲除这最后的不堪一击的阻力。
只要长风夫人敢将风少主送进灵试,云家就会让她心想事成。
灵试大会举办的地点是完全与世隔绝的万神遗迹,唯有云家和不死族知晓开启入口的方法。灵试中的一切死伤都不计前因后果,相对应的,所有被自行发掘的珍宝都能纳入私囊——这是既定的规则,也是必需的觉悟。
参会者着实被明确规定了不能自相残杀,被驱逐出中大陆的刑罚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担待得起的。但云家是主办方,若只是暗地里派人去悄无声息地剿杀风少主再伪装成意外遭险,可比捏死一只蚂蚱还要简单许多。
想要捏死蚂蚱还需亲自动手去抓,这一次却是长风夫人亲自将风少主送进鬼门关任人宰割。
只要风少主签下生死无关的条约,云家就能让他有去无回。
长风还是过于心急而见识短浅,此举确实使风家主和风少主两枚碍眼的棋子出局了,却也让她自己身陷囹圄,失去了能够作为助力的左膀右臂。
如此大费周章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云家对于掌控区区长风夫人,还是有着很大自信的。
“回长风夫人,外界是这样传的。”
堂前立着个消瘦白净的少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显得波澜不惊。
他一板一眼地抱拳躬身,姿态端正而恭敬,显出不合年龄的老气横秋。
“好……我晓得了。”
长风夫人闻言倦怠地垂下眼睑,十指交握在小腹前方,上身前倾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无息,你同我说说罢——你的计划……母亲,是可以知道这些的吧?”
“待到时机成熟,您会明白的。”
“真是绝情的话啊。在无息的眼里,我也是……你父亲那样的存在吗?”
长风夫人顺着那少年拐弯抹角的话语不着痕迹地试探,眼睛却还是半瞌着的,仿佛只是给了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夫人言重了,夫人是无息的母亲。如此看来,无息在母亲眼中,也不过是父亲那样的存在罢了。”
少年的话也是同她相类的,似乎是想就此周旋。
长风夫人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她抬指轻按眼角。
看样子……想要从这个儿子嘴里问出一些有营养的东西还是个大工程呢。
“瞧你……母亲不过开个玩笑。”
长风夫人掀开眼帘淡淡地看了一眼风无息。她琢磨,她思忖,无数次试探,面前少年人的城府却深比张开血盆大口的无底洞,打太极似的将她的招式原封不动地送还。
她看不透这个儿子,他的心智也未免过于成熟。
成熟到可怕的地步。
风无息从能够走路开始便醉心于发掘自身的潜能,对于一切正常孩童应当感兴趣的事物他都显出兴致缺缺的模样。
他隐瞒骄人的天资,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在不同的老师之间周旋。为了避免既定的计划出现纰漏,他足不出户,像个资深的囚徒。
可他却对外界的政治走向了如指掌,坐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运筹帷幄。
长风夫人疼爱这个孩子。不仅仅因为他懂事体贴,也因为他妖娆的资质——风无息是几千年也难得一遇的超灵体,还是其中最不可多得的全系通。
从风无息口中听闻这个消息时,一向沉静的长风夫人也激动到指尖颤抖。可即便如此,风无息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
他甚至还在悔恨没有更早地发现这一事实。
灵体本就是罕见的存在,超灵体更是一万个灵体里也找不出一个。能够鉴别一个人是否为灵体的方法少之又少,更何况长风夫人并非坚信天上掉馅饼的人,即便风无息在她眼里如此惊才绝艳,她也没有朝这一方面考虑。
风无息像赶命一样地修炼,他仿佛已经为自己严谨地规划好了之后的人生。长风夫人不止一次地叮嘱他,若是提升修为的速度过快会对身体造成危害。风无息面上满口答应,心里却始终置若罔闻。
可也正是这样不计代价的速成修炼,才让他渐渐摸到门路,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体质。
他从出生起,就在不断地带给长风夫人惊喜、惊讶,乃至……
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