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序幕 从来长风逐流水，可怜燕死两头空（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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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该知道这样的生活不长久。
那日风无息依照雇主的命令亲自去刺杀名为云阡秋的女子。她凭借着脱俗的资质和气运，名声在东大陆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足不出户的御青鸾也略有耳闻。他本以为入夜后风无息会准时回家，对方却直到天晓时才姗姗来迟。他掌了一夜的灯，疲惫不堪地听着风无息描述那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熬了一夜听得不甚模糊，只能“嗯嗯啊啊”地回答几句。昏昏欲睡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偶尔听觉灵光起来也只能捕捉到几个带着赞赏意味的字眼儿。
风无息似情窦初开一般，激动地唠唠叨叨了许久。语毕，他有些含含糊糊地说：
“我好像爱上那女人了。”
御青鸾猛然惊醒。
御青鸾的日渐憔悴鱼皋都看在眼里，面对风无息时她无数次欲言又止，却在他高傲倔强的眼神中渐渐败退。风无息像丢了魂一般心系那女子，以至于他根本无暇顾及陪伴他半生的御青鸾。
只因那女人一句“想要复兴东大陆云家”，风无息便倾其所有地付出财力物力，甚至抛下整个盛世带着她回到中大陆，把尊严踩到尘埃里只求中大陆云家能够接受这样一个外来的女人。御青鸾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无息。他直到这时才知道，儿女情长是人人都有的，此前的风无息放荡不羁，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那么卑微、无助又满怀希望的可怜姿态，就好像御青鸾自己的另一个缩影。风无息委下身段去讨好，甚至为了云阡秋和她的男人们争风吃醋。他本该是看不惯的，但风无息做的那些事却好像一根细而长的毒针，慢慢地、慢慢地刺进他的心脏。措手不及，就变得这么痛苦……直至窒息。
风无息将自己视如生命的虞泽赠予云阡秋，毫无防备地将有关风家的一切都告知那图谋不轨的女人，甚至将能够号令盛世上下的玉佩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她。
云阡秋是个五系同修的天才，最末了，她要去神界继续发展。她的男人太多了，其中偏偏没有风无息。
风无息越是倒贴得紧，越是死皮赖脸，云阡秋反而越看不上他。风无息被逼疯了，一来二去只得找上御青鸾借酒消愁。
“无息，上次我们对饮是什么时候？”御青鸾似是无意地开口问道。
“……啊……谁晓得…。”风无息灌下一口酒，狭长的眼尾染上糜丽的红豔。
御青鸾倾酒的动作微僵，随即又适应过来，他抿了一口酒便开始咳嗽，嗓子里疼得厉害，疼得他直吸气。风无息只是看着他，水红的唇突然划开微凉的笑意：
“青鸾，你说阡阡她怎么就不能像你一样呢。”
御青鸾只是笑。
眼眶湿润，约摸着是流泪了罢。
第二天晌午，风无息终于死在了云阡秋的手里。
御青鸾抱着风无息的尸体哭了一夜。他不晓得原来哭泣是这样使人痛苦的，仿佛整个人都被埋进难以呼吸的地底，肺部的每一次抽动都伴随着火热的刺痛感。他痉挛的手指抽搐着触摸那具冰冷僵硬的身体，那些伤口和血痂映在他的眼睛里，就像一片寸草不生的红色的荒地。
鱼皋红着眼睛却还是强撑着劝他。御青鸾却不管不顾，喉咙里吐出极度压抑的呜咽。
他说小鱼儿你知道吗，我看着风无息从小孩儿长成大人，从小混世魔王长成大混世魔王。我用十几年的时间去爱他、呵护他、关注他，我将近三十年的寿命里有一半是为他而活……啊。我以为多等一阵子他会明白，但我没想到天意，我这么懦弱只不过是……我……
我甚至连亲吻他的机会都没了。
鱼皋“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孩子。御青鸾却是忽而哭忽而笑，疯了似的。有时他忽然哼起小曲儿，都是风无息生前唱过的。最好听的还是《梅妃》的最后一折戏，他咿咿呀呀地唱着，细心地为那具逐渐温软的尸体抚平水袖上的褶皱。
他不过是另一个不愿屈从的梅妃罢了。风无息的剧本终究不是主流，所有人都是命运的玩物。离开这些束缚木偶的丝线，就只有“死亡”一条路可走。
云阡秋拿着风无息生前双手奉上的玉佩逼迫他所有的心腹离开盛世，而风无息经营半生的戏楼，就这样不明不白却又堂堂正正地成了云阡秋的东西。
眼不见心为静。他理顺了盘缠正打算离开，云阡秋一行人却风风火火找到他，原因不过是听说他能够祭起浮生轮，使已死之人复生。
听着那女人絮絮叨叨了许久，他才明白是风无息屠了她满门。而他作为风无息生前的挚友，有理由为他所做的一切赎罪。
御青鸾当然挑挑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不忘恶毒地讽刺了几句。
鱼皋则是为了护着御青鸾被云阡秋一刀刺死，合眼前还可惜地说小先生你早该跟少主说了的。
不然这种事才不会发生呢。
不会吗？不会吗？
御青鸾带着风无息的尸体不顾追杀连夜赶回中大陆，不出所料地在万神遗迹找到了不死族的族人。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这荒唐的一生，走马观花似的回忆着他的不羁、高傲和挚爱，悔只悔在当初风无息正踌躇着该不该安身在东琼时，他没有告诉风无息自己想去西凉看看攀枝花。——说不准这样一来他和云阡秋相遇的日子能晚一些。
那天夜里气候湿热的中大陆竟也下起漂亮的雪，他跪在石门外高声恳求了一整夜，自打出生以来就伴随着他的那份骄傲和不可一世，不知扔到了哪边的九霄云外；或是摔成了多少七零八碎的玻璃渣。他却不哭不闹，冷静得仿佛局外人。
他想起卜卦得出的那句话，“从来长风逐流水，可怜燕死两头空”。他嗤笑，心里有几分明了，天道果真从不算错，早早就晓得他将要为风无息做什么，也毫不忌惮地把结果摆在他面前给他看。正是因为天道明白，他绝对不会罢休，最终也绝对逃不出这座迷城。可他还是不甘，他也不想就此……
消失掉啊。
也许是顾忌情面，更多的可能还有对惨不忍睹的御青鸾的一份可怜，不死族终于敞开了那扇厚重的石门。他以血为灵媒为风无息祭起浮生轮助他重生轮回，以骨为代价为他逆天改命重塑肉身。最末了一身修为尽散还余一副凄凄惨惨的皮囊，他思来想去没什么好用处，干脆随着风无息一同跃进了沸腾着的炉鼎。
他的身体里淌着凤凰血，这一生注定安分守己地追随着“天道”，没遇着风无息之前，他索性怠惰到不反抗一次。然而光是为了风无息这孬种，他不仅三番两次逆着命数走，还为他修改命数，玩了一出时光回溯。他也合该去死。
他这番非要折腾得自己魂飞魄散的死法泛泛来看也是没意义的，如此强势地篡了天命，指不准风无息便是下一个云阡秋。依着风无息的狂放性子定然要翻出个大浪淘沙，被天道诛了也并非没有可能。
想得多了些，他却觉得无所谓，心里反而升腾起解脱的味道。如今他好歹是为那人做了件自己也称心如意的事了不是……？
说是无怨无悔，也并非夸大其词。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序幕 从来长风逐流水，可怜燕死两头空（其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