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之地》回野

21、忘年交

　　临走，黄劲都没能赢上一盘。

　　送走两人后，桑雯回到厨房收拾，谈喻菲过去帮忙，发现她沉默不语，完全没有了饭桌上的劲头。

　　“累了就去歇着，我来。”她以为是桑雯忙活一整天，累坏了。

　　桑雯将冲洗干净的碗放下，关上水龙头，双手撑在水池边上。

　　这架势摆明了有话要说，谈喻菲站在她身后，一直等着她开口，谁知过了半晌，桑雯轻叹一口气，又把水龙头打开。

　　她说：“不用。”

　　谈喻菲知道桑雯性子急，磨磨唧唧绝不是她的风格。

　　“不想说的话，就憋着吧。”她心里不痛快，从昨天开始就不痛快，现在真见不得桑雯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生硬冷漠的语气让桑雯很是震惊，她转过头：“谈喻菲，你脾气见长啊？”

　　谈喻菲不想跟她掰扯，转身欲走，被桑雯叫住：“你给我站住！我是有话跟你说，但还没想好怎么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嗯？”

　　林泽的话犹如在耳迹，桑雯仔细审视着谈喻菲，心里涌上不安，这孩子好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了很多。

　　“你烟戒了吗？”桑雯背靠在橱柜上，抬头看她。

　　“嗯。”
　　“酒呢？”
　　“不喝了。”

　　谈喻菲心虚地垂下眼，被桑雯逮了个正着，她冷笑一声，打开厨房吊柜，面无表情的从里面拿出来一瓶白酒。

　　“啤的不喝，改喝白酒了？”见谈喻菲开口想辩解，她又道：“怎么，想说这是你们做菜用的料酒？那这菜可够硬啊。”

　　接着她弯腰拉开水池下的柜子，里边藏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白酒空瓶。她做饭的时候总是闻到一股酒味，以为是谈喻菲买的水果发酵了，谁知道竟翻出来几瓶白酒。

　　“还有，你要是没开窗，被你遗落在窗台的烟灰，或许就不会飘进来。”

　　藏着掖着，还是被人家给发现了，谈喻菲自知理亏，便倚在门框上不说话。

　　“不让你喝啤酒，就给我换成白的，真有你的谈喻菲，抽烟喝酒不伤身体吗？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有瘾！”桑雯经常出去应酬，最知道酒有多害人，她实在不想谈喻菲沾染上这些，“你林老师说的不错，我发现你现在情绪确实有些敏感，而且易怒，趁这次回来，我明天带你去趟医院，找心理……”

　　“我有病！行了吗？抽烟喝酒死的是我，又他妈碍不着别人，亲爹亲妈都不管，你们瞎操什么心！”她就知道，这俩人进去肯定不止修电脑，但没想到居然嘴一张一合直接给她下诊了。

　　真是有意思！

　　“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少把你的道德跟责任强加给我，我没要求过你们做任何事！”

　　桑雯脸青一阵红一阵，最后那段话着实伤了她的心，于是朝小白眼狼夺门而出的背影大吼道：“混账！”

　　俩人闹得十分不愉快，桑雯一大早就去赶飞机，谈喻菲没去送，只是站在二楼窗前看着她坐上出租车。

　　十点多，她抱着一盆月季，出现在花卉市场。

　　外婆最爱摆弄花草，生前照料了一院子。自从她去世以后，这些花便不爱开了，甚至开始衰落，死亡。

　　谈喻菲昨晚在院子里生闷气，发现这盆轻微月季秃了一半还多，花卉市场有“植物大夫”，今天来就是给这盆月季看病的。

　　这家店生意好，买花的人排了好长一队，但总有人不愿意守规矩，趁大家抱着花拿着盆，偷偷挤到缝隙中，俗称——插队。

　　“诶呀！”一个中年女人被硬生生挤了出来，崴了脚摔在地上，怀里抱的盆栽被连根带土甩了出来。周围人小声地谴责插队的年轻小伙，奈何对方蛮横粗鲁，一副流氓相，呛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正当他洋洋得意时，肩膀被人猛地一顶，嘴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撤下去，就摔了个肚朝天，抬头见一双凌厉的眸子俯视着他。

　　谈喻菲一手插兜，一手抱盆，站在他抢来的位置上，眉眼间尽显挑衅。地上的小流氓缓过神，想起身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丫头，突然，肩膀传来疼痛，似乎在提醒他不自量力，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强忍着起身，惹不起他躲得起！

　　没等他站稳，谈喻菲冰冷的声音让他打了个哆嗦：“不赔钱就想走？”

　　小流氓向来都是欺负别人，怎么可能会干赔礼道歉这种事！他气势汹汹地卷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的纹身，想证明自己也不是个好惹的，结果一对上大流氓的眼神，识趣的地夹起自己的尾巴。

　　已经有人将女人扶起来，小流氓赔了钱道了歉，灰溜溜的跑了。谈喻菲本想把位置给她让出来，但她崴了脚站不住，于是谈喻菲一手抱一盆替她排队。

　　最前边的小姑娘人好，跟她换了位置，也算好心有好报，谈喻菲来的晚，完事却早，她也不白占便宜，拎着盆栽，把女人送回了家。

　　谈喻菲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小小举动如同蝴蝶轻扇翅膀，在看不见的未来掀起滔天巨浪，她的生命轨迹就此被彻底改变。

　　“小姑娘快坐，真是太谢谢你了。”胡女士把花放在阳台，给谈喻菲倒了杯水，这姑娘看着凶，心却是好的，人又正义，打车送她回来不说，路上那么陡的坡，她走不快，这小姑娘扶着她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一句抱怨也没有。

　　谈喻菲大方地接过水一饮而尽，她快渴死了，胡佳慧又赶紧她递过去一杯。

　　“累坏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还要吗？”

　　“谢谢，不用了。”谈喻菲放下杯子，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连喝两杯水，总算是不渴了。

　　胡佳慧笑着看她，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谈喻菲搓搓腿，说：“阿姨，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走肯定是没走成，眼看到了吃饭的点，胡佳慧拦住她：“你帮了阿姨，中午留家里吃个饭行不，我做饭很好吃的！”

　　谈喻菲百般推脱，最终还是没抵住阿姨的盛情，被强留下来吃午饭。眼看她起身进厨房，谈喻菲担心她的脚，不放心地问：“阿姨，你的伤……”

　　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当年肯定是要再生个女儿的，如今遇上谈喻菲，小姑娘体贴乖巧，长得又好看，胡佳慧那是喜欢的不得了：“就当时疼那一下，不碍事的，你坐沙发上看会儿电视，我现在就去做饭！”

　　胡佳慧系上围裙，在厨房择菜做饭，热情地询问她有没有忌口，爱吃什么菜。谈喻菲从出手到留下来都存有私心，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神近乎贪婪，太像了，气质和感觉都太像了，她无意识地呢喃一声：“Grand-mère。”，随后告诉她除了花生不吃，其他的不挑嘴。

　　吃饭不挑食，怪不得出落的漂亮，胡佳慧真是越看越喜欢，没花多长时间，弄出来了四菜一汤，高兴地招呼谈喻菲吃饭。

　　“尝尝咸淡，不合胃口的话，阿姨再给你做别的。”胡佳慧拿碗给她盛了一碗鱼汤，惊喜地发现桌上的插花被改了，“呀，这是你做的吗？真好看，比我做的强多了！”

　　等饭的间隙，谈喻菲没闲着，见桌上的插花有些乱，没忍住给改了，现在被点出来，倒觉得自己有些无礼：“手有点贱，阿姨您喜欢就好。”

　　“怎么会呢，阿姨喜欢的，你手真巧。”这孩子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她心想被小流氓崽子推那一下还挺值。

　　“孩子，你是学过插花吗？”她喜欢插花，但是天赋差了点，班上老师总说她的作品平平无奇，没有灵气，而谈喻菲的手法看起来并不业余，说不定还能跟着学上一手。

　　谈喻菲很久没有被人夸过了，有些害羞：“小时候跟着外婆耳濡目染学了一点，上不了台面的。”

　　俩人就着外婆的话题聊了起来，胡佳慧越看谈喻菲越觉得眼熟，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她印象里也有一个人是这种瞳色，是个优雅的法国女人，当听到谈喻菲外婆不是本国人时，她猛地反应过来！

　　“你是莫嘉娜的外孙女！你姓谈对不对？”

　　谈喻菲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刚夹起的菜掉到碗里，阿姨没问她名字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庆幸，果然，该来的总会来，可惜啊，美好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是，我叫谈喻菲。”既然身份被戳破，她也就坦荡承认，把筷子放下，等着被赶出去，就如同过去的每一次。

　　这次没有如她的意。彭佳慧听完后，连说了两遍怪不得，见她停了筷子，忙问道：“筷子放下干什么？趁热快吃。”

　　谈喻菲原本低着头，闻言将头抬起来，正巧对上胡佳慧目光，除了温柔外，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失望和厌恶。

　　她试探着重拾起筷子，彭佳慧嫌她动作慢，又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肉：“我喜欢插花，还是年轻时候受了你外婆的影响呢，后来我儿子考上大学，我跟着在外省住了好几年，今年刚回来，诶，可惜没机会再到她了。

　　“你真是随了你外婆，漂亮懂事，是个好孩子。”

　　原来这阿姨跟外婆之前认识，谈喻菲有些惊喜，而且她貌似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传闻，这又让谈喻菲暂时松了口气。

　　饭后，胡女士拉着她，给她展示自己的小花园，里面多的是让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谈喻菲还见到了传说中的多肉架，每一盆每一株都被养的枝叶茂盛，看得出来主人为此花费了多少精力跟心血。

　　胡佳慧认真地为谈喻菲介绍她近来的心头好们，讲自己日常照料它们的趣事。她告诉谈喻菲，她种的每一株植物都有自己的脾气，跟个孩子一样，一不如意就开始掉叶子给你看，还认人，她儿子替她浇水，有些花就会不愿意。

　　谈喻菲很惊讶，她头一次听说植物还会这样，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家里那些没良心的不也这副德行嘛，任凭她再怎么浇水施肥，花都不舍得开一朵。她们正聊在兴头上，被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原来是胡佳慧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诶，儿子，那件衬衣啊，我去找找。”说着，她看向谈喻菲，示意她休息一会儿，然后进屋找衣服去了，挂完电话，她继续跟谈喻菲聊天。

　　“我儿子啊也养花，不过他养的是祖国的花朵。”胡佳慧提起儿子，满脸骄傲，“从小到大都没让我操过心。”

　　谈喻菲见她手里拿的衬衣，脑海中浮现出某人的模样，心想这个老师也那么臭讲究。不过现在国庆放假，她有些好奇胡阿姨儿子哪去了，于是便开口问，胡阿姨说他趁着假期到外地出差去了，连着几天雨，那边衣服没带够，这不，打电话让她给寄过去一些。

　　谈喻菲点点头，在这儿待了挺久，看时间也该走了，她答应胡阿姨经常过来做客，并表示下次会把外婆的插花书带过来，这才被胡佳慧放了行。

　　就这样，托外婆的福，她交到了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回到家，碰巧童滨把照片上女孩的信息发了过来，心里有底后，她把手上所有的证据理了理发给李哲，让他交给许茉。因为她怕许茉因为她，再产生叛逆心理。李哲很快给她回了话，说这丫头看到后情绪崩溃，俩人虽然心疼，但又没法子，只能让许茉自己先缓一缓。

　　解决完这件事，谈喻菲心情顺畅了很多，晚上睡觉的点都提前了，入睡也没之前那么困难。

　　她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碰上了有外婆影子的胡阿姨。

　　于是剩下的两天假期，她上午跑过去陪胡阿姨唠嗑，俩人一起做插花，中午留下蹭顿饭，下午回去做卷子，晚上再让李哲过来给她讲题，就这么充实而愉快的度过了国庆假期。

　　这份愉悦一直持续到开学，因为胡阿姨知道她一个人住后，让她有空就过来吃饭，这样的温情，是个人都不可能拒绝。这份好心情让谈喻菲把对林泽的气也消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爱多管闲事。

　　她还是按照原计划，上课认真听课，课后认真完成作业，当然，还是只有数学这一门有这待遇。

　　林泽感觉一个国庆，谈喻菲变了很多，还以为是桑雯的谈话有了效果，他对这孩子近期的变化很满意，顺带给桑雯打电话说了这个好消息。

　　除去谈喻菲，林泽觉得胡女士的精神状态相比之前更好了。胡女士跟他说自己认识了个很乖的孩子，俩人非常投缘，已经成功建立起了忘年之交，他吃惊，在他出差的短短三天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他还打趣说有空一定要见见胡女士的“好朋友”。

　　上天还真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一阵子他总忙，导师那边的项目出了问题，他正好趁着国庆假期回去一趟。在别人欣赏祖国的大好山河时，他窝在办公室里夜以继日地敲代码，终于在假期结束前，把程序上的bug修复完了。这边一弄好，也来不及休息，连忙切换成祖国园丁模式，赶着回来给孩子们上课。

　　好不容易挨过工作日，周六他按习惯去乡下探望班里几个留守的孩子，给家里老人们带过去点生活用品。周日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他带好装备，踏入被冷落许久的俱乐部。

　　大汗淋漓过后，全身筋骨都活络起来，林泽冲完澡出来，拒绝了付东源的晚饭邀请，倒不是他赢了摆谱，而是他家胡女士今天要请她的小朋友来家里吃饭，他实在好奇，要赶着回去见见这位的真容。

　　林泽开车到门口，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谈喻菲背着包，拿着手机在路口张望，像是在等车。

　　滴滴！

　　谈喻菲扭头看过去，林泽摇下车窗，面露微笑：“顺风车，走吧。”

　　她今天被教练加了强度，出来得有些晚，不好打车，如今面前摆着现成的，傻子才不坐，于是她嘴角微微勾起，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

　　其实如果不是堵车堵了半个多小时，谈喻菲觉得时间或许还很充足。当他们好不容易驶出拥挤的车流，谈喻菲稍稍松了口气，包括林泽临时停车去超市买调料，她也说服自己，这种程度还OK，毕竟搭人家的车，得行人家方便。

　　眼看快到约定时间，谈喻菲给胡阿姨发了消息，说路上堵车可能要晚一会儿。胡阿姨回她说饭还没好，让她别着急。

　　谈喻菲知道胡阿姨是在安慰她，关掉手机后更着急了。当林泽即将要拐进菜市场路口时，她没控制住，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林泽见状，最终还是沿直线开走了。这崽子一路上不停地看时间，一到红灯跟堵塞就开始吸气，如果不是赶时间，那就是不想跟他长时间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不论哪种原因，当务之急是要先把这崽子送回去，果然，谈喻菲见路线没变，背又靠了回去。

　　谈喻菲让他停在巷子口，见车走远，把包轮在怀里开始狂奔，她已经迟到了！当初就不该贪方便，要是打个车，说不定现在都到胡阿姨家门口了。

　　本来还能回家放个东西，这下好了，拎着包不说，刚洗完的澡也算是白洗了。

　　狂奔十几分钟，谈喻菲站在门前气喘吁吁，叉着腰平息，缓过来后，她擦擦汗，把头发理整齐。敲完门，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胡阿姨，便笑着转头。

　　谁知身后竟然是从菜市场回来，拎着调料跟豆芽的林泽……

　　林泽见刚送回家的小崽子又出现在自家门口，脑海间一阵恍惚，心想这世界是不是也出了bug。

　　这时，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