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之地》回野

22、翻车现场

　　林泽跟谈喻菲坐在沙发两头，电视机里放着小品，包袱逗得台下观众捧腹大笑，这俩人脸上神情却一个比一个淡然。

　　林泽是真没想到胡女士的忘年交“小菲”跟谈喻菲会是同一个人，毕竟他妈对小朋友的描述是乖巧懂事，他自然对谈喻菲没有偏见，但总觉得乖巧这个词跟谈喻菲搭不上边。

　　谈喻菲也没碰上过如此尴尬，胡阿姨提过她儿子是个老师，在她学校教课，她当时为什么就没问问人叫什么呢！等等，胡阿姨不是说她儿子二十六吗，林泽这张三十的脸算怎么回事？

　　啧，造孽呀！

　　还是林泽率先打破此刻的无语，他挺直脊背，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谈喻菲抽了抽鼻子，回道：“写完了。”

　　见气氛快降下去，他又问：“最近挺好的吧？”

　　真是干巴到生硬的话题，谈喻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周五天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好不好你不知道吗？

　　“挺好的。”

　　林泽点点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又放下，他清清嗓子，说：“生物老师说你上课噪音太大，以后注意点。还有，不能只写数学这一门作业，英语老师跟我反应好几次了，你……”

　　谈喻菲打断他：“等一下！”

　　在学校被唠叨，高高兴兴赴个约还要被唠叨，拜托，她只是过来吃顿土豆炖鸡而已，真是要了命了。

　　“我现在是胡阿姨的朋友，这些话等我走了再说，不要乱了辈分。”

　　这句话差点把林泽CPU烧干，他看着谈喻菲，脑子里瞬间空白，漫长的五秒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崽子说的什么玩意儿，轻声笑斥道：“混账。”

　　谈喻菲低下头，笑了。

　　吃饭的时候，谈喻菲挨着胡阿姨，跟林泽面对面。

　　胡佳慧得知谈喻菲就在林泽班里就读后喜出望外，再次感叹她跟这孩子的缘分简直是天注定！

　　胡佳慧给俩人分别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小菲你每次过来，都正好跟你林老师错开，哈哈哈哈，今天总算是碰见了！”

　　谈喻菲跟林泽呵呵笑了两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吃菜。

　　只有胡佳慧还沉浸在喜悦中，她跟林泽说：“小菲这孩子心好，为人正义，经常过来陪我唠嗑，帮我修花，这么懂事乖巧的孩子，让她给你班上那个顽劣的学生立个榜样！”

　　林泽：“咳咳！”

　　胡女士拍拍他的背，让他慢点吃。

　　谈喻菲皱眉，问：“什么顽劣的学生？”她在想，难道班上还有比她还令人头疼的学生吗？没印象啊。

　　胡佳慧：“就你们班上那个经常打架逃课的女孩，可给你林老师头疼死了，上课不听讲，作业也不写，还顶撞老师，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干嘛来了。”

　　啊，这说的不就是她么。谈喻菲嘴里使劲嚼着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林泽：“那还真是顽劣！”

　　林泽汗颜，给胡女士夹了块鸡肉：“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胡女士笑道：“这有什么，哦对了，小菲，你不是说班上有个老师，三十好几了也不操心自个儿说婆娘，天天净爱多管闲事，他是不是老针对你？你有困难就跟你林老师说，都自己人。”

　　这下轮到谈喻菲慌了，她瞪大眼睛，迅速夹起大鸡腿放进胡阿姨碗里：“阿姨，你做饭辛苦了，大鸡腿给你！”她偷偷看了眼林泽，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是笑得有点，呃……有点瘆人。

　　“是吗，我回去弄弄清楚，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林泽一字一顿说道。

　　谈喻菲嘴角微微抽动。

　　俩孩子都给她夹菜，胡女士高兴的都没注意到这俩人不对劲，只嘱咐林泽在学校要多照顾谈喻菲。见林泽应承下来，谈喻菲感觉后背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这些本该藏在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被胡阿姨丝毫不剩地抖落出去共享，温馨家庭聚餐秒变大型翻车现场，原本还彼此尴尬的林泽和谈喻菲，因同为天涯沦落人，而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林泽送她回家时，俩人状态相较于吃饭时放松了很多，尤其是谈喻菲，难得放开，她把怎么遇到的胡女士，俩人又是怎么交往起来的，还有前几次来找阿姨跟他错过的事，又给林泽讲了一遍。

　　俩人惊奇地发现，谈喻菲每次去他们家，都赶上林泽在学校开会。其实林泽也就这周会多，但凡有一次没按时间开，或许就能跟谈喻菲早点碰上面。

　　诶，老天爷还蛮会逗人玩呢。

　　黑色的车平稳地行驶，路旁橘黄的灯光间断地印照在车身上，轻松祥和的气氛让两人暂时忘了彼此的身份，就像寻常朋友般聊天谈笑，聊着聊着，他们又聊回到饭桌上那个翻车的话题，车内时不时传出朗朗笑声。

　　林泽借机讨个说法：“我这张脸很显老吗？三十好几？？？”

　　谈喻菲搓着手指，说：“我原话是快三十了，也没跟阿姨说你故意针对我。”

　　“这样啊～”林泽尾腔拉得长长的，他看见谈喻菲手指头都搓红了，还是忍不住想逗她，“你说胡女士要是知道那两个人，说的其实是咱俩，会怎么样？”

　　他原本期待谈喻菲会有怎么好玩的反应，没想到等他说完，谈喻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搓指头的手也随之停下，用自嘲的语气说道：“知道就知道呗，毕竟她有这个权利，放心，大不了我就退回到相遇之前的关系，不再过去。”

　　从在门口遇见林泽，谈喻菲表面装得泰然自若，其实内心早就忐忑不安了，现在林泽说这话，不管是玩笑、试探还是暗示，她都不得不当成最坏的结果去考虑。

　　人的善良和宽容是可以被感知到的，但人性复杂，如果能用天平衡量的话，这些纯粹的东西，另一边往往放着对等的砝码，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足够的砝码去换取，她也不是个贪心的人，能够短暂享用已经算她赚了。

　　“把手松开。”林泽的语气是少有的冷淡。

　　谈喻菲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于是茫然地看向他，林泽低头朝她瞥了一眼，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把互相攥着的手松开。

　　左手手背嵌了两个深深的指甲印。

　　林泽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谈喻菲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喉头上下滚动，想解释，嘴巴却像被胶水粘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头扭向窗外看路灯。

　　车停到巷子口，林泽没有像前几次一样，问她需不需要往门口送送，谈喻菲抿紧嘴唇，内心在挣扎，最后还是开了门下车。

　　在林泽准备起步时，副驾的车门突然被打开，谈喻菲又坐了回来。

　　林泽对她的行为并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于是熄了火，静坐着等谈喻菲开口。

　　“对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谈喻菲几乎没跟人道过歉，对不起三个字愣是说不出来。

　　对面还是不说话，于是她继续：“我知道你在开玩笑，是我想偏了，胡阿姨人很好，我很珍惜，并没有轻视的意思。”

　　谈喻菲说完，鼓起勇气去看林泽的脸色，沉默的林老师终于开口：“胡阿姨多喜欢你吧，说不去就不去，你惯会让人伤心的。”

　　说得谈喻菲低下头，垂着眼皮，相处这么久也不是白相处的，一瞧这模样，林泽想这小崽子指定是在脑海里排了词怼他呢。

　　“我赶你了？平时也没见你在学校这么听话，咱俩认识时间不短了吧，我看上去冷漠无情、蛮不讲理？真是没良心，你觉得我是在威胁你，我还怕你去跟我妈打小报告呢。”

　　最后一句话，让谈喻菲的眼睛闪了闪，俏皮中带着细微到恍惚的委屈，她不敢相信林泽会使用这种语气，有点…可爱。

　　谈喻菲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可以继续去吗？”

　　“为什么不呢。”

　　得到肯定回答后，谈喻菲眉毛轻挑，又靠回椅背，肩头稍稍下降，明显是放松了。

　　林泽微微一笑，又重新启动了车。

　　他承认刚才有些生气，谈喻菲下意识的自我防御让他心疼，同时又让他伤心，就像你喂养很久的一只流浪猫，每当你觉得已经足够亲近时，它却炸着毛露出利牙，往你心头邦邦来上两爪，不轻不重，足矣让人难受。

　　但小崽子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对，惩罚似的行为又实在戳他的心，他没办法再继续生气。林泽把车停到谈喻菲家门口，谈喻菲站在车旁，等着他发话，她得确保林泽真的不生气了。

　　她心思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看透。

　　林泽轻咳一声，外面谈喻菲站得更直了些，不经意讨好的模样让林泽心里的疙瘩彻底化开，脸上强撑出来的严肃顿时随风散去，露出和煦的笑容。

　　“胡阿姨身体不太好，去家里的时候别抽烟，也不要跟她喝酒，啤酒可以来一点点，看着她，别让她太劳累，她有时候高兴得会忘了时间，你不要惯着她。”

　　谈喻菲点点头，很认真地记下他说的每句话。

　　“你见义勇为的事她回来念叨好几天，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不行就报警，不要硬碰硬，你们一老一小，我不放心。”

　　谈喻菲虽心里不服气，但还是点头答应。

　　林泽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刚还怕谈喻菲跟他杠，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真是颇感意外。

　　“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谈喻菲手插着口袋，晃了晃胳膊。

　　林泽看着快走到门口的背影，突然想起谈喻菲跟胡女士相处时的场景，心里莫名触动，他望了望黑乎乎的屋檐，叫住谈喻菲：“想吃什么就跟胡阿姨说，不要见外，当在自己家。”

　　啪嗒，院里的灯亮了。

　　谈喻菲转过身，手扶着围栏门，头顶的灯光倾洒下来，让她整个人宛如一颗光彩熠熠的珍珠。那双平日里略显锋利的眼睛，此刻弯成一轮明月，柔和而明媚，她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带出来一对小涟漪，显得生动极了。

　　林泽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即惊喜又欣慰，果然，“美好”才是花季少女的代名词。

　　“我会当真的。”

　　“嗯，随时欢迎回家。”

　　因为他这一句话，谈喻菲一晚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欢迎回家”这四个字如同甜蜜蜜的魔咒，不停地在她耳边回荡。

　　她将手放在胸口，感受每一次重复时心脏的跳动，直至上百次后，甜甜的睡去。